回去的路上,沙漫讲了他春节在家的生活。
他其实是不喜欢休假的,因为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不是个懒人,在家喜欢劳动,喜欢干家务做饭拖地洗衣,干活让他快乐,有成就感。他是个付出型的人,哪怕在家里,做为一家之主,他也一点没有大男子主义的倾向。
和老婆结婚后,最初的日子是幸福的,毕竟她是他追了多少年才追到手的,其间用了多少心思,经历了多少坎坷波折,当时的磨难,都化作了今日的甜蜜,所以他非常珍惜,几乎是把自己的女人捧在了手心里。
老婆的工作是在一家金融机构,最初是在北京的,后来才去驻外的分支机构。在他印象中,老婆在工作中是非常干练的,可是一回到家里总是很少动弹,也不知是撒娇呢还是有意摆架子呢,在家时间几乎很少做家务,不是看电视看书,就是躺在床上睡觉。女人嘛,睡觉养颜美容,越睡越美丽,他乐得她这样安静。有时看她像猫一样慵懒地睡着,他自己或者出去给她买饭吃,或者亲自给她做饭,他也都觉得应该,在心里有一种满足和安宁,觉得这样一直过下去也不错。就像他养着的一条猫一只狗,就像他手上戴了多年的手表和一直在盘玩着的文玩核桃一样,不管是妻子、其他女人还是来到他生命里的其他宠物和物件,他都一样珍爱珍惜。他不挑剔,对生活要求也很少。反正就两个大人也没孩子,家里本来就没多少事情可干,倒是他有时候在没事找事地找活干,否则,让他一个精力旺盛的大男人呆着不动对他来说是太不可忍受了。
对于母亲,他们刚结婚时是和母亲住在一起的,母亲退休前是大学中文教授,清高又细腻,而老婆则是高傲又冷静,两个女人各种思维价值观都不一样,在一起总是不时有各种小摩擦,虽没有面对面大的战火燃起,但是暗流涌动,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在折腾了半年多之后,不得已他向老婆妥协,和母亲分房而居,门对门的两套单元楼,一家住一套。开始吃饭时还叫叫母亲一起吃,后来因为他们小两口总是不规律的吃饭时间,彼此都觉不方便,和母亲就各吃各的了。
平时上班时,他的作息时间就是早起上班,中午单位吃过饭歇会儿去健身跑步,下午下班要么同事喝酒应酬,要么就按时回家,如果不能按时回家要提前打电话说清具体事情向老婆请假,否则就会爆发大战,所以没有原因就必需回家,而且顺便买回晚上吃的东西。在家一起吃过晚饭,也没什么事情,似乎也没多少话说,老婆不爱动, 一般是她看电视,他出去散步溜狗。一个小时后,回来,找点闲事消磨一下时间,就该洗漱上床了。然后,她睡觉,他看电视,一直到深夜看困为止。
床上的不和谐是他在婚前没有想到过的,当他的满腔热情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回应,或者不时地遭遇不咸不淡的冷遇时,他曾经非常的失落苦恼过,老婆说他太色,老是想耍流氓,他也觉得是自己的不是,就非常羞愧地压抑着自己的本能。有时实在平静不下来,想和她谈谈心或者调笑几句缓解下情绪,她不是恼怒就是义正辞严地责备他异想天开,天天不干正事不上进,总琢磨歪门邪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本来不爱多言的他,对婚姻生活的所有美好憧憬渐渐化为乌有,他想,或许所有的家庭日子都是如此吧,有安宁足矣。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有时会想,当初是什么让他迷恋了那么多年呢?追求中的那漫长的八年是他人生中最痛苦也最幸福的时光了。也许是她的冷静让他觉得那是一份稳定的安宁?也许是她不理他的那份神秘?也许是她少女时代他不经意捕捉到的那迷人的笑容?也许是她美丽的独一无二的长长的大辫子?少年萌动的心很微妙,他至今也无迹可寻了。没有不甘,因为是自己选的,而且经过了那么多的辛苦和磨难才终于修得正果,他没有理由不珍惜。
在他的努力和不停的妥协下,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下来,没有多少新意,也没有多少波澜。老婆是个条理分明、家法森严的女管家,驯夫有术,沙漫也是个听话和不拘小节的男人,所以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规则,他都会遵守,而且有的要求即使不合情理,那多半是在某次犯了错误后的补过心理或是被要挟之下答应的,他也会一直执行下去,不会反悔,他是个守规则和承诺的人。
比如,在某次老婆在场的情况下,他不小心多看了别的女人两眼,并且说了老婆不爱听的不合适的话,从此,家里洗碗的光荣任务就全部由他负责了。在漫长的洗碗生涯中,他终于悟出了不同女人面前应该如何表现,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能乱说。
比如,在一次可疑的陌生女人短信被老婆看见后,他的工资卡从此就不再归他所有,老婆借此独揽了掌控家庭财政的大权。他因为理亏嘴又笨,从此就默默地接受了现状,乖乖地学会了看着老婆眼色行事,唯有这样,他才能从自己的工资卡里获得老婆恩准返还的一小部分零用钱。
比如,在一次老婆意外怀孕后,觉得自己还是个青涩孩童的他,实在没有准备好做一个爸爸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那时的他从心底恐惧和抗拒一个未知的小生命到来。于是,老婆去医院拿掉了孩子,并且在多年后他非常渴望做爸爸时,老婆也以年龄大或经济力量不够无法更好养育等为由,坚决地抵制怀孕生育,他的传宗接代延续血脉的梦想就这样生生的被扼杀了。母亲为此不知唠叨了多少次,对做他老婆的那个女人充满了憎恶。但他不,他觉得是自己当初的错误,才导致了女人后来的思想变化,他接受了命运的做弄,并且从没为此怨恨过自己的女人。他不勉强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不管别人怎样议论她,他都会站在捍卫老婆的一边,真心实意地和她过日子。只要她愿意一直跟着他,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首先抛下她的。因为结婚时他承诺过,不离不弃,相守一生,所以,他俩就是捆在一起的两个蚂蚱,什么样的情境下都要同呼吸共命运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一个简单真诚善良的有些偏执的男人,一个有点小花心但绝对尊重任何一个女人的男人。他自己常说他脑子反应慢,有点笨笨,所以从不耍小聪明,这是他唯一的聪明之处。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也有人说他很有心机,还有人说他大智若愚装糊涂。不管怎样,如郑板桥他老人家说的,难得糊涂吧,人情世事,就没有明白的时候,且乐在当下吧。
太多少年时孤独难忘的幽暗记忆,能有今天这样的日子,他觉得是很欣慰地在享受生活了。
他的心思很深,因为很少吐露心声,几乎没有人可以探察到他的内心世界。
他的那只狗狗雪纳瑞,一直陪伴了他5年,他觉得那只狗甚至是比他任何亲人都亲的。老婆打掉他骨肉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任何心痛,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但是,有一天,他的雪纳瑞忽然离世了,他看着它就那样僵硬地躺在他面前,没有了一点生息,他感觉他的心也一点点被抽空了,那些无数的日子里他和它说的心里话,它对他毫无二心的依恋与陪伴,它的温暖,它的忠诚与信赖,它给他的世界带来的那一抹温暖的亮光,一瞬间都没有了,他心痛了,他流下了他此生记忆中的第一滴眼泪,为一只陪伴了他五年的狗狗的逝去。
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在一次金融风暴中跳楼自杀了,这个世界在他眼中更冰冷残酷了。但他这次没有再旧病复发儿时的孤独自闭症,也许他曾差一点要抑郁了,但他在医生的引导下及时地进行了自我心理疏导,他毕竟是长大了,成人了,世界那么大,他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他想做的甚至都可以尝试去做,能限制他的东西不多了。于是,他运动,健身,做事,玩乐,他看到了更多的阳光,他生命中多了更多的欢乐,他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越来越深谙了人情世故,生存规则,他的工作渐入佳境,如鱼得水,他对女人越来越了解,在众多佳丽中也能如鱼得水了,他的人生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文玩核桃,这是继紫檀手串之后,他又费尽千辛万苦从山里淘回来的一对真正的野生品种的公子帽,目前世上独存的也就这一棵母树了,他选中的这一对品种纯正,品质上层,他很是喜欢,尤其那一棱一角,他怎么看怎么爱,比许多人追捧的狮子头别致多了。
爱犬走后,这是世间又一激发起他爱心的心爱之物了,他用心呵护,日日把玩着,小心地搓、揉、刷和保养,爱不释手,期望着有一天它能在他手中绽放出别样的光泽和美丽。
春节假期在家,杂事之余,他也不忘每天抽出时间盘玩他的心爱核桃,已经有一些光彩在悄悄显现了,他很有些成就感。
大年初二,随着老婆回她娘家,她们那边哥嫂弟妹的一大家子人,还有一大群的大小孩子闹哄哄的,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不忘了给每个孩子发一份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压岁,因为自家没孩子,也是只出不进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怨尤。发完钱,厨房里一堆女人在忙活,他没什么事,就独自静静待着盘玩起了核桃,两只手轮换把玩着,默默地只闻核桃声,不闻世事闹,也是一种心性的修炼。
正在专心致至,忽听老婆埋怨他不干活不表现,在她娘家人面前不给她争脸。为了不惹自己女人不开心,他赶紧行动起来,没活找活地乱忙活一阵,擦桌子摆椅子,又是端盘又是摆菜的,不小心却把心爱的文玩核桃染上了油污,他心疼的不行,在大家都上桌开吃的时候,他趁机找时间抓紧用刷子清洗一下核桃上的污渍,怕时间长浸入里边就不好处理了。
老婆却不高兴了,当场就吼开了:
“沙漫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能干点正经事儿?天天着迷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一对破核桃,稀罕的心肝宝贝似的,它是你祖宗啊,天天捧着供着,我看还是趁早扔了!”。嘴里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顺手抓起核桃就给丢到了地上。
“你!……”沙漫心疼得肝颤了一下,生怕把核桃给摔裂了。
拣起核桃,他当时气的,饭也没吃就离开了。
独自在外边转悠着,吃饱喝足后的老婆又带着她的一帮侄儿侄女们要出去玩,喊他过来给她们开车,他平时听老婆听惯了,也很少发作,又是在她娘家人面前,面对着一群孩子,只好闷着气伺候着她们,大过年的,忍着点息事宁人吧,他最怕吵架了。
一路上老婆陪着哥哥的孩子们欢乐无比,他只专心开车一言没发。心里想着,你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能生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呢?他不能理解老婆的思想,也只能由她去了。就这么忍着,老婆还怪他给她们脸色看了,说他没有真正用心地陪她们玩儿。
他有点儿想恼了,但还是忍着。
晚上回到家,两个大人并排躺在宽阔的大床上,各想各的事,没多少可说的话,也没有可做的事,她扁平冷漠的身躯冷冷地横在他身边,他早已习惯了没有激情不再渴望。从前偶尔还有一点斑斓的思想,往往是一开口没几句,就被她理性逻辑的思辩浇灭在萌芽里。从此他就更加沉默了。
好在假期不多,日日相处的时光很快就过完了。他的郁闷还没等蓬勃生长就又换到了一个新的工作环境里。
上班,就又开始忙碌了。好日子和不太好的日子,总是眨一下眼就都过去了。
她和他相对而坐,她像个小学生,怯怯的,她已完全迷失了方向,唯有惶恐的故作镇定着,一切都在他的引导之下一步步有序进行着。四目相望的探寻,小心翼翼的语言碰撞。举杯,共饮。再举杯,再饮。尴尬时,有酒遮挡,有暧昧的灯光隐藏。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一切都很神秘,一切又都在涌动着对于未知的探索和对陌生世界的窥视。
不一会儿,话题就在酒精的媒介下很自然随意的展开,他主动向她介绍了自己:他是北京土著,在体制内一个很不错的部门做着很轻松的工作,没有事业上的雄心伟志,只愿做一个简单快乐的人,热爱女人、欣赏女人、追逐女人是他目前最大的乐趣和爱好。
她惊讶于一个男人如此地向女人介绍自己,她仔细的瞅着他,有点玩世不恭又有点小流氓下流的语言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没让人觉得下流,觉得讨厌,还好像闪耀着那么点很人性的光辉似的。她仔细想了想缘由,是了,因为他的真诚和谦恭,还有呢,那应该就是他举手投足间的修养和气度了,总之,他不会是个坏人,而且,还应当是个对女人颇有些魅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