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大学都在郊区,医学院例外,座落在南昌市区。江西宾馆是当时南昌最高的大楼,也是这座英雄城市的象征,江西医学院有幸位于其不远的八一大道斜对面。
这路公共汽车站设在医学院门口,同跃一下车就被气势恢宏的校门震撼。它是江西医学院标志性的建筑,有十多米高,二十多米宽,由老省长邵式平题写的校名浑厚有力,据说是当年国内高校最大的校门。马路斜对面不远的江西宾馆,同跃不知道在照片上看见过多少回,现在实实在在地展现在眼前。同跃来回仰望,如醉如梦。
如今上大学已不稀罕,入取率达75%。年轻人可能想象不出七七级竞争之激烈,从十多年高中毕业生及部分文革初期没能上高中的老三届初中生选拔,扩大招生后录取率才4.7%。这是全国的平均数,江西省的录取率远远低于这个数字。因为报考不再需要推荐审查,哪个家长不愿花五毛钱报名费让自己的孩子去碰碰狗屎运。同跃听县高中参加判卷的数学老师披露零分考卷接近10%,有考生无奈地在试卷上写下打油诗:“小子本无才,爹娘逼我来,白卷送上去,鸭蛋滚下来。”
打倒四人帮后百废待兴,但是人们的思想观念很难一下转变过来。重新回到中央工作不久的邓小平力主恢复高考。对于这么大的政策调整,阻力和争论非常大。老百姓中传说,面对恢复高考是读书当官论的指责,邓小平反问:“读书人不当官,然道让文盲当官?”七七级的考试招生也因决策筹备的影响,时间推迟了半年,实际入学时间为1978年春节过后的二月份。
因为来不及组织全国统一考试,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试由各省组织命题。为省时间,语文命题多投机取巧,以作文为主。大多作文题没有走出政治挂帅的俗套,比如安徽的题目是《紧跟华主席,永唱东方红》。浙江人思想比较前卫,作文题只有一个字《路》,口碑甚好。江西的语文考试只有一篇作文《难忘的时刻》,同跃真实地描写了自己参加第一天高考的激动心情。
同跃来得最早,学生很少,两天后校园突然热闹起来。七六级返校和七七级报到同时进行。两个年级的宿舍楼相邻,由于两届学生的来源大不相同,宿舍前报到的新生和返校的老生形成鲜明的对比。
七七级学生绝大多数出生于平民百姓家庭,许多人像同跃一样来自贫困县城或农村,用扁担挑着行李来上学,南昌市的同学或南昌有亲戚朋友的同学则多用自行车搬运行李。
七六级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家长多为各级官员。七六级宿舍门前轿车、吉普云集,好不风光。然而两个年级的学生在心理上的感受却相反,大有贵族学长觉得不如平民新生,矮了一头的感觉。
同跃宿舍在一楼,房间摆放六张双层床要住十个新生。第二个来寝室的同学叫常狄,其余同学在以后的几天陆续来齐。
常狄1944年出生,小学时因生病休学两年,他是全年级年龄最大的一位学生。常狄来自赣州地区,六六级高中毕业。六八年毛主席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常狄和所有老三届的高初中毕业生一样,成了下乡知识青年。后来他学了一门裁缝手艺,农闲时走村串镇揽活,吃百家饭。
报到那天,同跃来水房打开水。一少年快速穿过水房前的一块湿地时脚底打滑,同跃力气大,硬是在男孩倒地前一手将他托住。男孩感激地道谢后匆匆离去。这个男孩初中生模样,同跃上午就注意到他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心里还想:“谁家丢的孩子?哪位同学把小弟弟带学校来玩,到处乱窜。”
下午同跃端了一盆脏衣服去洗,正要开门,门却自开,有人推门进来。
“是你!”来人正是上午他扶起来的那个小男孩,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他一眼就认出了同跃。
“你哥哥也在我们寝室?”同跃脱口而问,马上就觉得太唐突、太武断。老常说过他有个儿子,没准就是这个男孩。
“我哥?"少年扬起眉头,一丝不快倾刻化成惬意。"我哥不在南昌,这是我的寝室,咱们是同学。”
同跃张着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姓杜,抚州市的。” 男孩对这类表情似乎已经习惯了,嘴角勾起些许得意。“喏,老常上面就是我的铺。”
“我叫肖同跃,从南城县来,我们来自同一个地区。”同跃赶紧自我介绍。
杜同学愉快地说:“那我们是地区级老乡。”
同跃赞叹道:“这么小就考上大学了!”
“不小了,我是应届高中毕业生。”
“已经高中毕业了,不简单,真不简单。”
同跃担心杜小孩的手拿东西久了会累,把门再拉开些,示意让他先进来。同跃接着走出寝室,心里嘀咕,怎么不告诉我他的名字,只好叫他小杜了。
两栋学生宿舍楼之间是砖墙封闭的洗漱区,挨靠着两边墙壁有两排长长的自来水龙头。现在不是用水高峰时间,学生不算多。同跃走向一处相对人少的区段,邻近一女生洗好衣服,端起盆转身。两人四目相视,同时惊呼:
“柳青!”“同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