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17)--- 相煎何太急之二

在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政治运动包括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华西的校友里还有过一些自杀事件。其中,有一个我的同班男同学杨永华。入学时,我和他同住男生第3宿舍的八角亭三楼大寝室;第二次生产实习时我们俩又同住在医院八角亭三楼的寝室里。如前文所述 (第13节),他曾恶作剧捏住我的鼻子,直到把我从沉睡中弄醒。杨永华在毕业后留校作精神科住院医师,数年后调离川医,到绵阳精神病院工作。文化大革命时,他是造反派头头,夺权当了医院领导。那时候,我因正在绵阳参加飞行员体检选拔工作,为了获得安眠药到他的精神病院和他见面。他和当年读书时一样,开朗健谈,他还向我介绍了他的家人。显然,他已经成家立业,对于未来正踌躇满志。然而不久后,当权派归队,他被批斗。随即噩耗传来,他也自杀身亡了。

我和部分同学于1955年拍摄于校园内。最前排左起第3人为杨永华(蓝色箭头所指)

 

 除了同班的两位自杀的同学外,还有一位比我早几年从华西医科毕业的妇产科医师邹传光,他于文化大革命后期清理阶级队伍时自杀身亡。我在毕业后数年,因对吹奏乐感兴趣而参加大学的乐队,因而与邹医师认识,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是积极的单簧管吹奏者,常常出现在学校的舞台上。他为人正直坦率,平易近人。记得在他被隔离审查后的一天上午,我到当时作为医院职工宿舍的八角亭楼下的男厕所解便,他在监控者的押解陪伴下,恰好就蹲在我左边的茅坑上。在当时人人自危的政治形势下,我们双方都只有保持沉默,只能够有短暂的目光对视。我从他那万般无奈,十分忧伤的眼神里,能够领会到他正在承受着的巨大压力。过了几天,突然传来噩耗,他于深夜,只身跑到成都郊外的三瓦窑,切断股动脉自杀身亡。对于三瓦窑这个地方,我没有亲身体验,但是却不止一次地从邹传光医师以及其他乐队成员那里听到过有关三瓦窑的故事。

1960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人们忍饥挨饿,食品短缺,而且大都需要凭票购买。作为乐队队长的姚恒瑞医师毅然卖掉他自己拥有的一些乐器包括一只长号,买了一些高价免票证的食品,召集部分队员在三瓦窑举行活动。他们兴致勃勃地有说有笑,饱餐一顿之后,大家开始排练演奏姚队长的新作品《小溪旁》。乐曲的第一旋律以轻松欢快的节奏表达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假日,在绿草如茵的河边草地上,一群天真烂漫的男女儿童正在扮演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乐曲的第二旋律采用悠扬的慢板勾画出一群在小溪里戏水的儿童,在溪水中显得那样悠闲自在。整个乐曲让人能够感受到蓝天白云美丽和谐的自然风光,以及追求平静安详的心态。我参加乐队后,在1960年代的中期,我们经常为跳国际舞的人们吹奏这只乐曲,颇受欢迎。

据说,在三瓦窑邹传光医师自杀现场的一棵树下,留下大量的香烟头。表明在自杀之前,他曾经反复思考,在生与死的边界上进行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三瓦窑,对于他一定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他可能在那一刻刹啦之间,在绝望的脑海里再次浮现过吹奏《小溪旁》时,以及在全校晚会上单簧管独奏《印度之歌》时那些欢乐的瞬间吧。但遗憾的是对于音乐的热爱,对于生命的眷恋,都没有能抵挡住对于冷酷的政治运动的无比绝望,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自杀。我感到最为后悔的事就是那天在厕所里与他最后一次的见面,没有预见到他的自杀倾向。当时,虽然不能够交谈,还是应该想办法采用别的方式来表示朋友对他的支持。这对于他在自杀前长达数小时的思想斗争,也许会产生些正面的影响吧。然而我没能抓住这唯一的机会,至今为此感到懊悔不已。正是:弦歌舞曲音犹在,不见故人泪空流。

上图为文革中自杀身亡的华西妇产科医师邹传光。照片来源于曹国正《活着》,发表于“华西坝朋友的天空”http://www.myhxf.org/documents/shuiyue-2.htm。谨致谢忱。

ali88 发表评论于
谢谢博主的回忆和记录。
o,dear 发表评论于
悲怆的年代!
乡野一村夫 发表评论于
文革中自杀案例知多少?我曾親眼見到一位女性自杀,躯体横亘在我面前,血肉模糊。据说,她曾是國民政府的一位法官,想必一定是一位才女。那惨状,至今还時常在我眼前浮现,幾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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