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捧起你的脸》第十四章:绝处逢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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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绝处逢生(3)

支票上的金额是九万美元,相当于同跃五年全额博士生奖学金的总和。

“我去一下洗手间。”同跃找了个借口掩饰自己,慌张离去。

冲进洗手间,关上门,同跃泪水奔涌而出。他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面对这涌泉之恩何以为报?就让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们吧,我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恩惠。

同跃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幸运,每到人生最绝望的关头总有贵人相助。他想起春生手术后那惊心动魄的抢救过程,宋院长倾注了何等的感情、何等的爱心、何等的努力、何等的智慧才把春生从鬼门关硬生生地夺了回来。春生有救、有希望,他一定还有可能见到弟弟。

扑通一声,同跃双膝跪地。感谢苍天,感谢大地,感谢所有的神灵。自幼在无神论的熏陶下成长,他并不相信任何宗教。但现在他要感谢所有人群的上帝,管他是有神论还是无神论。我发誓每天早敬晚敬,念经颂佛,周末去教堂忏悔,唱圣歌、唱《东方红》。感谢真主活佛,感谢摩门基督,感谢马恩列斯……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同跃回到客厅。他知道不拿点钱过不了关,于是反复说明自己有不少存款,每月的花费很少。同跃建议最多给他一万美元,如有急需会随时请他们帮助。

“同跃,我们华人都讲究吉利,好事成双。” 文梦珊做了个折衷,她对丈夫说:“瑞华,我们就先给同跃两万美元吧。”

自从确信女儿已故,宋思彥对女儿的最后一丝不满都随风飘去,留下的只有温馨的回忆和无尽的思念。他将对女儿的感情毫无保留地转向对同跃和春生的关爱。从儿子那儿得知同跃又出去打工,宋思彥心疼不已。他与老伴商量,建议收养春生,这样不光使同跃与家里更亲近一步,也让他感觉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义务承担春生的各种开销。

老两口对同跃的感觉是同样的,不仅是血缘至亲,长得又像女儿,同跃还有他们这一辈人最喜欢的品德:忠厚老实、坚强善良,重情重义,而且学业优秀。

谭溪不像宋思彥那样从小娇纵女儿,却对女儿的人品很有自信。虽然能够理解丈夫因为爱女没有预兆的结婚出走而愤怒失望,她始终认为其中必有可以理解的隐情。

同跃说他的母亲不让他去查询祖辈亲人,这让谭溪心寒。他们都是在美国受教育多年,西方文化在思维方式中留下深深的烙印。你有什么权利剥夺一个成年孩子自己的选择?
 
与春生的最初几次见面让谭溪大为失望,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期望太高。她是个文学工作者,像春生这样贫困疾病缠身的孤儿在文学作品中都是寄以同情的正面描写,国外作品也不例外。丈夫和同跃夸耀,加深了对这个聪明懂事孩子的好印象。更加直接的证据来自与春生的通信交流,那篇获奖作文让她尤为感动。

谭溪来医院看望春生,第一印象是这个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小的孩子,眼睛却很大,转动极快,耳朵也时刻警惕着竖起,正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谭溪敏锐的观察证实了第一面的印象:春生对别人的态度和表情因人而异,能根据此人的身份地位和对他的重要性分出三六九等。春生对待谭溪就像见到上帝一样,过分的谦卑和恭维让人觉得虚假和做作。他对经管大夫和上级大夫也是堆满笑脸,见面总要问好、离开不忘感谢。然而对把他当作教学对象的医学生和护校学生,春生一脸的冷漠或者不耐烦。谭溪第三次来病房看春生时,竟然看到他在向一个实习护士大发脾气。

小小年纪就这么势利,长大了还不知怎样。经历了这么多的政治运动,谭溪对于势利小人深恶痛绝。

在丈夫提出收养春生时,谭溪心里很抵触。收留这么大的孩子在家,如果品行不正,不光不能感受到亲情,还会徒添烦恼,甚至捅出漏子。照看春生不一定非得收养,如果将来春生能够出院,凭着家里的经济条件,租房请人专门照顾他也不成问题。

谭溪对丈夫说她已经和儿子商量好了办法,不让同跃打工。春生需要每天血液透析,短期内出不了院,收养之事不着急。收养大龄孩子最好有感情基础,不然双方都可能不适应。她打算经常去看春生,增进彼此了解和感情。

春生极怕见老太太,怕她皱起眉头,怕她刀子一样锐利和洞察一切的眼神。但是春生更怕老太太不来看他,放弃他。他整天苦思冥想寻求投其所好办法,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他和谭溪都喜欢文学,提起这方面的话题,老太太立刻变成了文学百科全书。春生极力记住老人说的每一个话题,等她走后努力回忆,并且针对性地读书做笔记。趁杜子腾来看他,请他帮忙买了很多相关书籍。只要老太太重复以前说过的话题,春生就能够侃侃而谈。老太太是著名的电影文学剧本作家,春生就请教她,并开始尝试将他的作文改写成电影剧本。这些都让谭溪产生好感,非常赞赏。

另一个重大发现是老太太喜欢听他讲同跃,这可是春生取之不尽的取悦老太太的交谈材料。如同当年他听同跃讲《西游记》,老太太听他讲有关同跃的故事永远是兴致勃勃的,无论多长都没有个够,全神贯注,有时眼眶里还闪动着泪花。

这天谭溪来看望春生,听他回忆哥俩如何省吃俭用,谭溪心疼地说:“你们的生活太苦了。”

“我不苦,都快活死了。我哥苦,他又上学又要打工。”

“就算打点工,也养不活两个人呀。”

“我在班上算条件好的,我们一个月伙食只要交六块钱。”

谭溪很吃惊:“才六块钱,能吃饱饭吗?”

“能吃饱,我们自己种菜,花不了多少钱。”回想起那些快乐的时光,春生脸上露出阳光的笑容。“后来同跃哥参加工作,我就成了班上的小财主。”

谭溪被他的乐观和满足感染了,有点嘲弄地说:“小财主?就你这六块钱的小财主?”

春生知道自己太卑微,没见过世面,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卖了,同跃哥叫我不要太省钱,万一不行他的手表还可以卖一百块钱。可我知道他最舍不得卖那块手表,因为是妈妈留给他的。”

“你见过妈妈?”听春生直呼妈妈,谭溪脸上一丝惊讶的表情过后,是亲热的微笑。

“没有。但是我见过爸爸,还见过妈妈的相片。我经常去爸爸妈妈的墓地,墓碑上面就有妈妈的相片,妈妈好漂亮。同跃哥说妈妈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人。”春生说爸爸妈妈时就像说自己父母一样亲切自然。

“你经常去墓地?”

“每年清明节我都去给爸爸妈妈扫墓。”

“和你哥哥一起?”

“我哥忙,清明回不来,就我一人去。别的时候如果我哥回乡,我就和哥哥一起去。我哥说,妈妈最喜欢杜鹃花,每次我都去摘好多好多的杜鹃花,放到爸爸妈妈的墓碑前。”

“好孩子,真是懂事的孩子。”谭溪轻声夸奖春生,眼中噙着泪水。

那天谭溪离开病房时一改以往淡漠或客气的神色,眼里充满怜惜和温情:“小财主,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这是伯母第一次和他开玩笑,春生胸中的乌云散去,小鸟在心里欢唱。男孩子乐傻了,晚上躲在被子里反复回味,偷偷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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