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二十二章
(中)
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柏曲克早在7年半以前的1858年2月27日就立了一份非常正式的遗嘱。
我躲在新旧遗嘱中出现频率最多的那个名字的背后,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着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来交代一些他最牵挂的人和事。
从前的那份遗嘱里,他对我们一家是这样安排的:
柏曲克·梅恩名下的所有土地、物业以及现金资产,都将放入一个信托基金中;
玛利·梅恩作为柏曲克·梅恩的妻子,在他死后,如果一直是遗孀的身份,每年将获得300英镑的赡养费;
如果再婚,其赡养费是一年100英镑;
柏曲克的所有孩子,都将获得平分其所有的财产和信托资产的权利;
麦格瓦斯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
而弥留之际的柏曲克新定立的遗嘱对以前的各种安排都做出了重大的修改。
新的遗嘱很简单,它更像是一份委托授权书。
柏曲克是这样嘱托的:
玛利·梅恩作为柏曲克·梅恩的妻子,在柏曲克·梅恩死后,将作为梅恩家族所有产业的唯一继承人,拥有并行使柏曲克·梅恩对这些土地、物业和企业的全部所有权和处置权。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决定,包括我。
在1865年的澳大利亚,英国传统文化是整个社会文明以及道德秩序的基石,而在这块基石上,女性没有任何地位和尊严可言。
在社会生活中,女性没有平等的投票权、选举和被选举权;在家庭生活里,妻子和女儿没有等同于家族男性的继承权;柏曲克的第一份遗嘱中对我的安排就打上了明显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烙印。我能理解他当时的安排,世界上所有的情比金坚在死亡和成见面前都会裂变成情非得已,柏曲克当时的考量对我来说是冷酷的,但客观上说,他这样的计划是冷静的、合理的、符合纲常的。而修改后的遗嘱变化实在太大,大到它不仅调整了所有财产的分配格局,而且也挑战了那个社会对女性的认知标准。
柏曲克在做出重大决定时,确实是心思缜密、考虑周详的。大概他也想象到了这份遗嘱有太多的不同凡响,所以他喊来了几个至关重要的见证人:
拉夫先生——柏曲克最大的单体投资项目的合伙人;
罗伯特·科立波——殖民政府中代表英国主流文化的、最有威望和公信力的立法会议的长老;
麦格瓦斯——柏曲克最信任的生死之交和最亲密的商业合伙人。
看起来像是柏曲克以众人为证把全部身家委托给了我,实际上,柏曲克的心意也是想把我拜托给他们、让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对我有所关照吧。
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一个年轻的勤奋的掌门人,纵使他有纵横捭阖的野心,但豪情万丈终是敌不过疾病。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衰老,他就准备着从容而又别无选择地跟我们作出告别。
我们立于他的病榻前,各怀各的心事。
也许其他人都在思量着我这样一个女人该如何接手这样一个在昆士兰无出其右的家族产业,而我想的是,我希望他活下去、希望他好起来、希望他不要让我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柏曲克,我能告诉你说我并没有准备好去接受这一切吗?
我能跟你说我心里除了孤独就是恐惧吗?
你知道吗,让我独自面对你所交给我的这一切,我觉得比死亡还让我畏惧?
如果你有一个理由让你不得不放弃这一切,我可以为了相同的理由而去追随你吗,哪怕这个理由是死亡?
站在你的床边,我只是聆听,没有哭,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承诺。
一个人可以绝望到如此冷漠,任由他人去猜度我的思想。
我不想在任何其他的人的面前流露出我的情感,我知道那不是你希望看到的。
你说过的,我是梅恩太太;现在我懂了,做你的梅恩太太,意味着有朝一日需要撑起你梦想中的那个王国。
也许,你是早有预感,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