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岁月

岁月蒼桑,人已步入暮年,回首走过的路,在荆棘丛中?看到几朵鮮花,这也是一种欣慰。然而,对我少年"弃文学工",我多少有点庆幸,但也有些遺憾。无论如何,我还是应拾起这枝麈封多年筆,或许?勾出美丽的图案,但愿,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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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岁月

 

    记得 那年我刚満10岁,在北京西四砖塔胡同小学念三年级。学校位于胡同西口,临近赵登禹路大街。在課堂上就可听到大街上車马喧闹和小販的叫卖声。"热呼呵!白薯!","油炸丸子!”

     儿时的我爱看武侠小人书,什么《七侠五义》《三俠劍》......都看了好多遍了,自称小俠艾虎,在班上好打抱不平。结果老师期末给我的評语是"小人书迷,不爱学习,上课说話,下课頑皮。"

   一天,我们正在上課,窗外人声鼎沸。游行队伍的锣鼓喧鬧声混着口号"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打倒美帝国主义!"

語文老师停止了"司马光打缸救朋友"的課文朗诵,而我们的老校长鄂成文,一个带着金????眼镜的、秃頂,和善的老头走进了教室,向我们宣布:毛主席决定派中国人民志愿軍赴朝,反对美帝国主义入侵,我们小学生也要用实际行动投入这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运动。

我那个年纪,什么也不懂,从小就知道俄大鼻子占领过東北,小鼻子日本鬼子占领过大半个中国,美国佬是什么样不知道,是大鼻子?还是小鼻子?班里一个年纪大一点儿同学説:"美国人黄头发,有卷,在地球那一边,离中国远之哪!"

  两天后,老师教我们说“抗美援朝”的数来宝(快板书),并带我们列队到校门口唱三遍。那时数我背诵的最好,受到了老师的誇奨。如今六十五年过去了,我仍然可以背诵出头一,二段:"杜鲁门坐白宫,一心要把世界争,破坏和平挑大战,首先越过三八线。""少爺兵五六万,派到朝鲜去作战,見到中国志愿軍,屁滚尿流往狗洞钻。"••••••
当时我不懂,美国为什么要侵略朝鲜?为什么要用朝鲜当跳板侵略中国?那時只知道老师说的就是对的。

     老师还教我们唱志愿軍战歌,"雄纠纠,气昴昂 ,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天天唱"雄糾纠,气昂昂"我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懂事了,上课不再説话了。

老师説:"全民要参加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运动""我们小学生也要捐出自己的零花钱。"

我唯一的一点零花銭,是一天500元折合新币5分钱,夠买一块烤白薯当早点。我想我只有早晨餓肚子了。

头一天,早上第一节課还可以,可是一到第二节課,肚子饿得咕咕响了,又加之窗外传来的"白薯啊!热呼!"我脑海里出现的是了红的皮,里面包着金黄黄的冒着热气,流着蜜的白薯。简直我要流口水了!老师看我上课走神了,叫我:"高光渤!站起来,請回答:为什么司马光打缸?"我听成:"为什么上课不听讲?"我站来,説"想吃烤白薯。”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下課后,我被叫到教师休息室。老师问我"为什么?"我说了实情,并掏出了500元给了老师,老师用手撫摸着我的头,没有説話。第二天一上课,老师在全班面前表扬了我,挽回了我的面子,又掀起了全班捐献的热潮。

   后来听说一个評剧演员小白玉霜,一人就捐献了一千万;河南艺人常香玉捐了十五亿,可買一架飞机。北京西城区有指标要捐一架米格十五喷气战斗机。我想,我一个多月不吃早点,总共捐献了一万多元,合新币一块多,够买个螺丝釘装在飞机上吧!

  自从捐献运动开展以来,班上纪律变好了 ,上课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传纸条和打皮筯了,老师讲課也帶勁了。窗外,不时地传来卡车的奔跑声,年轻人悲壮的歌声。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共青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别难过, 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后来,我知道这是苏联卫国战争中的歌曲。那旋律,那歌词,不知激荡了多少年轻人的热血,他们离开了妈妈,离开了祖国,却永远没有回来•••••
  课间,我们跑到街上,只見一辆辆卡车湮没在尘土中,远去了,卖烤白薯的,炸丸子的小販也停止了他们的叫卖声,呆呆地望着那逝去的车,听着那悲壮,生离死别似的歌声:"再见吧!妈妈!別难过,莫悲伤,••••••"

  不久,学校几乎停课了,一个年轻的孙老师编写了一个活报剧,让我们到一个区里小礼堂去演。我眼睛大,头发有些卷,于是孙老师让我扮演美囯兵。老师让我背一支和我一样高的木枪,嘴角上还要叼支烟。孙老师点着了一支恒大牌香烟放在我嘴边。烟雾袅袅上升,吸入肺中,呛得我好难受!我在舞台上,刚念出一句台词"花姑娘的有?"就被一个年轻的志愿軍打扒在台上,香烟掉了下来,可那烟雾继续袅袅上升,正好鑽入我的鼻孔,直入肺腑。至今六十五年过去了,我仍难忘那天扒在舞台上的情景和被烟呛的那种难受的勁儿。也许我应感谢这段被烟呛的经历,为此我終生不吸烟。

  我们班有位王姓女生,因身材较高,老师便让她扮演一个朝鲜妇女,怀抱着一个枕头,哭着面向台下观众。原來美国飞机炸死了她的儿子,她在控诉美国兵的罪行。她背着老师写的台词:"萬恶的美国强次血们,夺去了我儿子的幼小的生命,"接着后台大家一起喊:“血债要用血来还!”,响起“雄纠纠、气昂?,跨过鸭綠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的歌声。但我们很奇怪,什么是美国“强次血们”?原来,老师的台词是竖着写的,强盗的盗字,她唸成"次血",两个字,从此,班上同学叫她强次血大姐,我叫得最利害,她很不好意思。后来她转到其他小学去了。如今六十五过去了,我多么想找到这位强次血大姐,説声对不起!

四年级第一学期,我变得听話了,或许是早晨没吃烤白薯的关系,我算术,語文,説話成绩突出,就是大字写得不好,但是学校还是鼓励我。校长给我颁发了奨状,在书写奨状时,老校长问我名字,我说“高光浡”。校长说“浡”字应该有偏傍力字,改成渤海的渤。我説“等我问问爸爸”。爸爸説,浡字少有人認?是浡然兴起的意思,免于重名。老师改成渤海的渤也好。高家祖先正是源于山东渤海郡。

这是我人生第一个奖状,它给了我不断进取的自信。我走到哪里,把它帶到哪里。它記录了我少年的生活---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岁月。

1988年,我做为客座教授在美国依里諾依大学香槟分校从事研究工作,我认识了一位长我十岁的 Stillman 教授,他是美国电气电子工程师协会,电子噐件分会主席,我们经常在一起討论半导体的学术问题。

一天我们一起喝咖啡,彼此介绍了自己的过去。原来他在韓战(我们称抗美援朝或朝鲜战争)中,是美国飞行員,驾驶过F86,(佩刀86),相当于米格15。我説"我曾经捐献一个螺丝釘放在米格15上,可能是这棵螺丝釘松动了,没有追上你吧!"他說:"不!你那螺丝釘太轻了,使米格15飞得太快了,我未追上 ""那可是我一个多月的早歺费啊。"当我讲完那烤红薯的故事,他哈哈大笑。从此,我们变成了好朋友。

1995年,我离开了依里諾依大学,到了工业界,我们没再联系。直到1999年听朋友说Stillman教授故去了,許多学生,朋友到香槟市参加了他的追悼会。我感到很遗憾没能去送别他•••。

历史真会戏弄人。正义,非正义历史自有评说,敌人,朋友也不是永恒的。但那少年的记忆,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岁月,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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