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友谈古论今，说到1969年中共第九届全国代表大会找代表的旧事。当时正值文革高潮，大批老干部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无缘参加九大。于是从工农兵和造反派中选九大代表，便成为紧迫任务。不过那时并非由党员票选，而是按照规定条件“对号入座”找，由此生出糗事一箩筐。
我先讲了我那地方“按图索骥”找九大代表的荒诞事。1968年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江苏滨海县接受“再教育”。那个地方穷，人称江苏西伯利亚，当时却颇出名，因为文革风云人物蒯大富，正是滨海人。此人1963年考上清华大学，文革初率先造反，成为北京五大学生领袖之一。蒯大富屡蒙毛泽东召见，与周恩来、江青见面更如家常便饭，风头出尽。蒯大富后来失宠身陷囹圄，则是后话。
出了蒯大富，滨海的知名度大增，省里因此给了个九大代表名额。该席位有三个“对号入座”的条件：其一是造反派；其二是革命委员会负责人。符合这两条者比比皆是，难就难在第三条：必须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那年头地主富农出身者不被批斗就是幸事，敢造反并且当上革委会头头，能有几个？然而再难也得找，因为逾期找不到，名额就要退回省里。县革委会把这当成政治任务，立即在所辖二十多个公社、几百个大队和上百个机关企事业单位中“按图索骥”尋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找到县印刷厂的一位革委会副主任，三项条件皆符。县领导大喜过望，当即把名单上报省里，随后把这位副主任召来告知喜讯。没想到此人如实报告，说自己连党员都不是，如何能当党代表？县革委会与军代表既大失所望又心生疑惑：不是党员而且出身不好，怎么能当上厂革委会副主任？调查下来，原来这个厂只有三、四十人，多半是老头老太，年轻人没几个。此人当上副主任，实在是因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县革委会与军代表眼看事情办砸，若如实报告省里，不但宝贵席位丢掉，还得挨批评。为难之际，有人出了个高招：该副主任三项条件皆符，就差不是党员，那为何不立刻发展他入党？反正上面也没规定新党员不能当代表。于是该副主任在几天内，就完成入党程序及代表选拔程序，随即被送去北京参加九大。这真可谓麻雀变凤凰，一飞冲天。
老友说这类事不稀奇，上海滩有名的造反司令陈阿大，也不是党员，为了让他参加九大，立马发展他入了党。还有更奇葩的，有的对号入座的九大代表在进京途中才说出自己并非党员，竟在火车上突击发展入党。
老友随即讲了他工作过地方一件荒诞的真事。1969年初，一个绝密通知送到黑龙江省齐齐哈尔钢厂，要选拔一名九大代表，条件有三：一是七年以上党龄，二是造反派负责人，三是炼钢工人。偌大钢厂，符合这三条者还不是一抓一大把？本以为造反派头头们会你争我夺，谁知竟无人肯当。这是因为厂里正筹备成立革委会，头头们明争暗斗，卯足了劲想当主任、副主任，再不济弄个常委干干。要是在这关键时刻参加九大，回到厂里恐怕连黄花菜都凉了。权衡之下，与其风光一时当代表，不如在厂里捞实权。头头们于是“发扬风格”你谦我让，结果公推一个叫王白旦的人去北京。此人名字与“忘八蛋”谐音，经常被嘲笑。王白旦不善钻营，在厂里难捞一官半职。他知道自己被排挤，转念一想能当个九大代表倒也不错。
谁都没料到王白旦参加九大竟走了大运。他是产业工人，而且是响当当的钢铁工人，因而被列入中央委员会候选名单。九大是等额选举，只要上了候选名单就能选上。王白旦不但当上中央委员，而且竟以1510票全票当选。当时有个不成文规矩，除了毛泽东，与会代表都不投自己的赞成票，以示谦虚。周恩来未投自己，得1509票；林彪未投自己，还关照老婆叶群也不要投，得1508票。王白旦不懂官场规矩，竟然投自己一票。唱票结果，在当选的170名中央委员中，唯有王白旦与毛泽东得全票，全场为之哗然。（下图为九大中央委员王白旦）
毛泽东和党内大佬知道王白旦乃大老粗，倒也不跟他计较。不过他的名字，却引起大佬们的注意。开中央委员会全会时，周恩来对他说：“王白旦同志，你的名字叫顺了嘴可有点那个啊。”江青附和说：“是啊，陈伯达同志是老夫子，让他替你改改吧。”陈伯达随口说：“我看就把旦字加一竖，叫王白早，音变意不变。”于是乎籍籍无名的王白旦，摇身一变为中央委员王白早。看到中共第四号人物陈伯达亲自赐名的王委员风光归来，当初“发扬风格”谦让席位的造反派头头们后悔莫及，唯有羡慕嫉妒恨。
不过树大招风，王白旦后来命运多舛。九大开过仅一年，陈伯达就被打倒。对王白旦羡慕嫉妒恨的人趁机攻击，说陈伯达赐名，表明他是陈的爪牙。倒是江青知道原委，王白旦才免受无妄之灾。陈伯达改的名不能用了，江青就替他再改，叫王百得。世事难料，过了几年江青也被抓，王白旦（王白早、王百得）又被审查，实可谓福也九大，祸也九大。
我感叹地说：“想当年老毛称九大是团结胜利的大会；仅仅过了十年，九大就被否定，真称得上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老友笑道：“如今我俩在美国，谈论半个世纪前发生在地球另一边的九大奇事。你说咱俩像不像白发渔夫与悠然樵夫，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图片取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