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过是,水消融于水中 | 说故事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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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有边界的皆是监狱。人生,既监狱。」

初读蔡康永这句话时愣了半响。视死亡为越狱,这样通透的比拟仿若当头棒喝,一声绝响。

又一些年过去了,如今再想起这篇文章,却另有感触:

或许,死生之间并没有分界,就像浪花之于大海,片云之于太清,所谓两极不过是心识的错觉。

是以张爱玲扔光了身外物,静静的躺在行军床上等待潮水的到来,数日后报纸刊出头条,斯人几时归?无从得知。

「就像水消融于水中」,所爱的博尔赫斯如是说。

 

长久以来我们是一个重优生,轻优死的民族,认识和接受死亡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或是江湖式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或是大义式的「丹心汗青,重于泰山」,更多的是呼天抢地,声嘶力竭。在我们的表达中很难看到「白茶花,红茶花,纷纷落花」这般的顺遂与节制。

我们应当学习道别。

既非妄言空性如如,亦非社会附加值的回顾,而是世俗的道别,纯粹的道别。

栽种有时,拔出栽种亦有时。死亡,本当轻如鸿毛。

 

「银河铁道之夜」中,死亡是穿越银河的列车,不断有人下车,化做河中星辰。▼

 

「爱与死」中,鲍里斯跟着死神渐舞渐远,我几乎看到白色面纱下的笑意。▼

 

「它的恩赐只有一天。悲伤的一天,喜乐的一天。让它生,让它舞,直到敲响暮鼓。」

如果死亡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何必要悲情践行。

 

念书的时候,有一年期末,课讲完了便在教室里放电影。那门课的老师是位犀利的左派,所以我净挑些「同性平权」,「绝对的自由」之类的题目缴作业讨她欢心。

但那天放映的却不是摩尔的记录片,而是「大鱼」。

最开始,充满魔幻和隐喻的一程又一程的奇妙旅程令我沉浸其中,无比享受。

父亲说大雨淹没了树梢,隔着车窗他看到女妖游洄 ▼

 

父亲说有一个小镇,到达那里的人都会脱掉鞋子永不离开。▼

 

父亲说同母亲恋爱时如是这般 ▼

 

父亲说他在战场上得到连体歌女的帮助 ▼

 

随着故事深入,我开始警觉并试图抽离,正当我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时,魔术消失,烟花退散,漫天星斗显露,不染无挂,一如世界最初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电影!

「今天早上,我带着你到河边,我们一起经历最后一次的奇幻旅行。巨人,连体姐妹,狼人,马戏团,纷纷而来,朝你挥手……我将你放入河中,你化作一条大鱼游走,那条传说中永远抓不住的大鱼……」

父亲在儿子的续尾中点头:「是的,那正是我的结局。」▼

 

教室里有人抽泣,有人鼓掌,二十岁的我嚎啕大哭,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那旷古绝今的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所有的星光,却无法言语。

「一个人不停诉说自己的故事,

让他自己也成了故事本身。

故事在他死后继续流传,

那样,他也变得永恒了。」

 

一位长者过世,有些讣文用了「惊闻」。尽管,这些悼词早已备好,毕竟她是过了耄耋之年的寿者了;尽管,她说过「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人们说她淡泊清毅,身藏陆沉;说她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说她九蒸九焙,九死不悔。这些我都无甚相应,就像当年指摘她的文章刊出时,我亦不以为然。人都是无往不在错误之中的,有谁是不需要忏悔的呢?

我也曾读出不快的片段,像「大鱼」中的儿子,我无从拨开故事的云雾,看到真实的原貌,我一度怀疑作者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哀而不伤实乃文过饰非。

如今回忆所知的她,想起的净是些琐屑的小事。比如在干校时不贪油腻,梦里推开一碟荷包蛋;比如村里开办托儿所,吃的是“苟儿勾”;比如做了帘子挂在公厕门口,招徕往来客积肥;比如虞先生的果园里种着苹果和黄桃。

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就在这些被修整过的行间,一句不少。

有些人用奇幻填补平凡与遗憾。有些人用平淡化解惨烈和悲伤。于是故事成为故事,在一遍又一遍的复述中神似形非,以有限与短暂,迎向无限与永恒。

说故事的人呐,他们走过的荒原,逐渐长出青草。

说到这里,你是否懂得了父亲的告白——「我将我钓到的那条大鲇鱼给放了,因为我不能让我的儿子日后没有这条鱼而丧失了钓鱼的快乐。」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

大叔的恋物公众号【有关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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