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帮帮我,”我的心情很微妙,好像是不情愿的,可为什么又这么如释重负,我说:“我不想让医生觉得我有毛病,不想让所有人觉得我有毛病。”
江胜蓝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伸手拉拉我的头发,一转身就走了进去。
我先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感觉胸口仿佛有千万匹斑马来回奔腾。为什么是斑马?为什么不是枣红马?我问自己。
我起身来,走几步到走廊尽头的窗口朝楼下看,医院门口的十字路口人流涌动川流不息。汽车摩托自行车还有行人,各种嘈杂喧闹。我看着他们过马路,仿佛自己也跟着他们一起过马路。
来,回,来,回。
能跟一群人挤在一起走路,是多么安全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就是走路,走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身后有我七姨说话的声音,便转身匆匆地回去。郝医生搭着江胜蓝的肩头出来,正在跟七姨他们说:“里面来说,里面来说。”
我跟着他们进去,郝医生笑眯眯地对我说:“小朋友,没事了啊,我跟你哥哥谈了谈,他告诉了我你的情况,也说了很多你们之间的事。”
我的脸,因为他这句“你们之间的事”而一下子涨红了,惴惴不安地听他接着说:“他承认,他太好强争胜,什么都要做到最好,门门要考第一,处处要压过你,完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告诉他,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孩子,会比其他孩子敏感很多。”
“这种敏感,不是你的错,不怪你的。”郝医生的脸尽管面对我,可眼睛却看向七姨和我二伯,说:“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家里说,不要憋在心里,大家都会理解你的。”
七姨立刻接口道:“这么说她都正常,是吧?”
“小姑娘好好的,有什么正常不正常?”郝医生似乎不高兴,态度也随之粗暴了一点,数落般地说:“青春期父母不在身边照顾她关心她,只知道赚钱赚钱不知道回家看孩子!她总是跟哥哥比成绩造成学习压力过大,自己不懂得如何疏解情绪。随着时间慢慢积累,精神有点太紧张,导致轻微的神经衰弱,晚上失眠情况比较严重。看着是小事,可长期失眠的话,后果会很严重,你们懂吗?!”
七姨被数落的脸上不好看,几次张口想说话,最终还是没有说。
我喜欢七姨,可看到她这样不知怎么的,我隐约有几丝轻蔑的情绪,想:你敢告诉医生,我爸爸妈妈为什么把我放在你家里养吗?你敢说出来吗?!
屋里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郝医生低头默默地写字,只听到他手里钢笔划过纸张的轻响。
这时,门口传来三声快速的敲门声,七姨的警卫员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军装的军官。两个人行了礼,简洁地说明有个紧急会议,请她尽快赶回去。
“知道了,”七姨点点头,从容地说:“你们在门口等。”
郝医生好奇地看了几眼,重新打量了一下七姨,很意外的样子。她的穿着打扮非常简朴,虽然从站姿和步态上能看出军人特有的那种挺拔干练,但是这个小城市里退役的军人很多,所以这样的女性并不少见。
我和江胜蓝对视一眼,都有些小小的不言而喻的得意。暗想,郝医生根本不知道,我七姨是大官呢!这些天大院里几个孩子在传,说是什么哪一国有海军舰艇编队过来访问,谁谁谁会去接待。江胜蓝就冷冷地说:“你们懂什么,要让我妈出面,外国海军来的至少得是准将以上军官。”
我完全不懂这些,我只是觉得无比的骄傲。
“我开的药先吃一星期,主意观察,”郝医生说:“如果睡眠情况没有明显改善,再带她过来找我。还有,任凭有多重要的事,也请做父母的抽空多关心关心孩子。”
他的眼睛看向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问题,你放心。”
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向医生道谢。
江胜蓝在走廊里拉了七姨一把,说:“妈,我带蓝晨去游戏厅,跟同学约了打桌球。”
七姨听到游戏厅,本能地皱眉,可再看我一眼,缓缓点头道:“好。”
她从口袋里拿了一点钱给江胜蓝,说:“在外面吃饭吧,挑她喜欢的地方。”
等大部队匆匆离去,只剩下我和江胜蓝的时候,他用胳膊圈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我帮你了,蓝晨,不生我的气了,可以吗?”
我点点头。
江胜蓝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好,在游戏厅里让我挑了一个很大的娃娃,日本风格的那种。也许是女孩子的天性吧,我抱着娃娃,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满满的幸福感和安全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的沙发里看他跟同学玩美洲豹。
这个游戏厅是我们这片最好的一个,所有的球桌都有专门的灯照着,很专业的样子。我看着江胜蓝趴在桌上打球,眼睛紧盯着,专注到了几乎忘我的境界。他的下巴,球杆和手肘形成一根直线,笔直笔直的。他还会来回来回地走动,时不时停下来比划,半蹲着看球路看位置,同时用巧粉在杆子上轻轻地蹭。
坐我旁边的两个年纪稍大的时髦女生,不停在低声说:“你看那两个男的,真帅!”
我的下巴搁在娃娃头顶上,斜眼看看她们,然后扭头看看江胜蓝。
他面对我趴着,视线跟我的直直对上。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可我能看出他在笑。
他眯着眼睛假装看球路,其实,他是在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