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叫做球鼻涕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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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球鼻涕是他的外号。他原来是叫N铭球,后来改了个名字叫N成庆。他家里人还是习惯叫他铭球,但大伙儿都叫他球鼻涕。球鼻涕高我几级,与我大哥同班还同桌。其实他原来比我大哥还高一级的,后来由于同韩寒一样,考试不及格,大红灯笼高高挂,屡试屡挂,那年代又没有新概念作文大奖赛让他去碰碰运气,于是就留级,下放到我大哥班里去了。

  球鼻涕其实并不流鼻涕,听我大哥说他曾仔细观察过球鼻涕鼻子上的两个洞穴,那里既无清水流淌,也无黄流悬挂,所以把他唤作球鼻涕,实在有点欲加鼻涕何患无辞的味道。不过据说但凡存在的事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绰号应该也不例外。我怀疑“球鼻涕”这个绰号的灵感来自于毕加索的印象派,因为虽然没有鼻涕,球鼻涕却常常下意识地用手背擦鼻子,当他那样做的时候,此时无涕胜有涕。那实际不存在又似乎存在着的鼻涕在大伙儿的印象之中生根发芽,终于有一天“球鼻涕”这个称呼突然喷薄而出,而且立即不胫而走,广为流传了。球鼻涕本人仿佛也很习惯这个雅号,你若冷不丁叫他N成庆他反倒会愣一愣,仿佛不是在叫他似地。

  球鼻涕的父亲老N是F大学校门口的门卫,一个头发灰白,寡言少语,瘦瘦的和善老人,总是站在家门口抽烟。老N既不对小N的学业吹毛求疵也不提任何让小N为难的要求。但球鼻涕的母亲,就是那位曾说“吃辣椒吃的朝气蓬勃”的幼儿园的张阿姨则总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经常抱怨小N不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既不好好学习,又不天天向上。辜负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殷切期望。

  其实,球鼻涕有很多才能的。甚至可以说是身怀绝技。比如打泥巴仗时,他的泥巴团扔得又远又准又狠,好像长了眼睛的洲际导弹似地,当对方以为在有效射程之外,可以高枕无忧,因而漫不经心的时候,球鼻涕的洲际导弹会突然从天而降,出其不意地迎面飞来,防不胜防,躲都没法躲。

  球鼻涕制作弹弓的手艺也十分了得。那时候,玩弹弓的人多,用来制作弹弓的原材料----直径与硬度符合要求的铁丝----十分稀缺,球鼻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因地制宜找来铁丝衣架,三下五除二将其拆开,拉平敲直,然后弯过来折过去地摆弄记下,宛如机器锻造出来似的弹弓就呈现眼前了。整个制作过程球鼻涕基本徒手完成,只有最后工序------穿皮筋用的两只耳朵需要用钳子稍稍加工。我们在边上目睹球鼻涕化腐朽为神奇,把毫无用处的破衣架旧貌换新颜成风骨嶙峋的漂亮弹弓,心里真是充满羡慕和佩服。

  球鼻涕使用弹弓的本领更加了得。他那时候常在A区的几株柳树下打知了。知了就是夏蝉,有出声的和不出声的两种。出声的那种烦人而愚蠢,成天“知了知了”不停地瞎吵吵,惟恐天下不知它能“知了”,其结果是球鼻涕知道了知了在树上的隐身之处,开弓射弹,知了便一个倒栽葱栽倒地上,身上被弹弓打得凹进去一片,徒然地拍打着透明的翅膀,再也“知了”不了了。不出声的那种比较谦虚谨慎,深藏不露。伪装隐蔽工作做得可与邱少云一较高低。但到了球鼻涕这里,还是无法蒙混过去,隔着茂密的柳叶被球鼻涕两道细眼定位出躲藏之处,一颗弹丸轰上来,不出声的知了便与那出声的知了殊途同归,栽倒一处去了。

  球鼻涕顽皮,但性格敦厚善良,从不恃强凌弱欺负弱小民族。不过偶尔也有恶作剧的时候。有一次,A区有一位姓徐的年轻教师新婚,新房里亲戚朋友来来往往,十分热闹。球鼻涕领着A区的几个小孩在窗外齐声唤:“新结婚,搞腐化”。起初,新郎新娘和那些亲戚朋友们并不打算搭理,但当“新结婚,搞腐化”被反反复复喧嚣了无数次,而且看来还会没完没了继续下去的时候,新郎新娘终于按捺不住,一起从窗里探出身子,大声警告说:“谁家的孩子这么没规矩,再不管教,叫警察了。”“搞腐化”的声势立即不敌“叫警察”的声势,球鼻涕和那帮小孩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了--------。我那时听球鼻涕他们喧嚣,觉得纳闷和好奇,不知“搞腐化”是什么意思,如何搞法?便向父亲请教。父亲说“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那个球鼻涕不学好。”父亲似是而非的答案未能解开我的疑团,反使得“搞腐化”显得更加神秘,给我留下了猜疑和想象的广阔空间。

  球鼻涕还有一项过人之处是他具备处理危机的能力。还在读小学时,有一次他领我大哥翻围墙到四舍外面去偷挖田里的胡萝卜,挖到途中被远处的农民发现,农民叫喊着朝他们跑去。球鼻涕一边领着我大哥沿着田地边上的河岸逃跑,一边让我大哥把他头上戴着的一顶才卖了不久的棉帽扔到河里去,说是从京剧《沙家浜》的阿庆嫂那里学来的招数,农民会误以为有人跳河,就会停止追赶。后来球鼻涕和我大哥果然安然无恙,虎口脱险。是否因为阿庆嫂的招数凑了效,却不得而知。但我大哥回家后无法向父亲交代新棉帽的下落,在父亲严厉追问之下只得招出与球鼻涕一起去偷挖胡萝卜的劣行。但大哥不敢说出帽子的真实去向,只是推说忘记在胡萝卜地里了。父亲为了找回帽子,带着大哥去找住在同舍D区的一位生产队长,赔礼道歉一番,请他帮助找回帽子。那位生产队长宽宏大量,不与小孩一般见识。一口答应帮忙寻找失去的棉帽。但那棉帽早已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寻找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的了。待我大哥最后说出这段逸事时,已是多年之后,父亲听了开怀大笑不止。

   中学毕业之后就再没有看见过球鼻涕了,屈指算来已经几十年了。有时候读鲁迅先生的《故乡》,不知为什么球鼻涕的形象会浮现出来,与闰土的形象交相映叠。不知球鼻涕现在哪里谋生?希望他幸福快乐一如少年时光。(玉米冲冲冲)

螺丝螺帽 发表评论于
哈哈哈, 写的好
发表评论于
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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