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送大宝去日本人社区中心上中文课,总要经过一排不知名的秀丽的小树。
小树只有两米多高,卵形的叶子对生,树冠比较稀。每到夏天,上百朵乳白色的小花从花枝顶端冒出来,聚成不整齐的扁平状的花序。远远瞧着,扁平花序又似一个 个花盘悬在半空中。每朵花的直径不超过一厘米,如果不是凑近了,根本无法分辨出那是四瓣花。花朵散发出淡淡的微香。夏天经常有微风,“花盘”在风中颤抖的 样子,总让我想起传统杂技中用足尖顶着盘子飞快旋转的场景,生怕一个闪失,飞盘从半空坠地,便是一地的“心碎”。
小花在夏末凋谢后,一个个青绿色圆润的果子长了出来,似玉色的珍珠。果子渐渐变成了黑色,看似柔嫩,给人一种不盈一握的感觉。
每周星期二和星期四下午放学送儿子去学中文,来来回回从树下经过好几个冬夏,我从未有探知它的名字的渴望。温哥华以其温和湿润的气候容纳了世界各地的很多的香花奇木,社区的这排小树的叶,花,果都看似太平常了,很难引起我的注意。
从树下漫不经心走过的我,心里想的全是儿子的中文进度。儿子是香蕉人,从未去过中国。好在我们家一直讲中文,还装了中文电视,四岁前,他的中文比英文流利 多了。五岁时,外婆开始教他认字。我开玩笑对儿子说:“你的外婆说的是地瓜话。”妈妈解放前在家族办的私塾里读书,用福州方言念古诗。她十二岁半进了正规 的学校,才开始接触普通话。我担心儿子学了一口福州腔浓重的普通话,几个月下来,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儿子说话虽然有南方口音,却不是“胡建”腔。大概 在家里看中文电视多了,耳濡目染,他自觉将外婆的地瓜腔给过滤了。
儿子去的中文班也是外婆精挑细选的。妈妈年轻时做过几年小学的代课老师,教的是语文,对儿童心理有些了解。她跑了几家中文补习学校,亲自和负责人交谈,询 问他们的教学方法,又看了相关课本。最后,她建议我为儿子报读吴老师的班。吴老师是教育学博士,自创了一套趣味教学法。在孩子们学习认字和写字前,她花了 很多时间让孩子们学习笔划和偏旁。她将所有的笔划和偏旁做成卡片,通过做游戏的方法,让孩子们熟练掌握。孩子们开始学生字时,也是将生字拆成偏旁和笔划, 通过拼凑卡片的方法,将生字牢记于心,再开始学写字。
这套方法对小香蕉人很管用,他觉得中文很有趣,一直坚持着学下来。老师又给了他一个小本子,每堂课的作业评分都由他记在本子上,累计积分换奖品。儿子孝顺,努力学习了一年,终于用积分换了一本笔记本送给我。
儿子小学的几个香蕉人,几乎是哭着喊着,放弃了中文学习。儿子却已经坚持四年了。儿子从小娇气,做什么事都没有个长性,如果不是老师独特的教学方法吊足了 他的胃口,他也早放弃了。北美的孩子性情活泼好动,不喜欢枯燥的学习,屁股粘在板凳上一遍遍写复杂的中文字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酷刑“。儿子的同学去的是传 统的中文学习班,坚持不了两年就打退堂鼓了。而吴老师的趣味教学法 赚足了小香蕉人的好奇心。一开始他将中文当作拼图游戏来学,当他发现自己比学校里的男生坚持得更久时,自豪感油然而生,学习中文成了他的一种能力证明。他 越学越有干劲,不再需要妈妈的敦促了。
我对儿子说:“中文是世界上最美最难的文字,你能坚持下来,从此世上无难事。”儿子似乎开窍了,最近又主动要求上游泳课和溜冰课。他从小是豆芽菜形的,比 较宅,不爱运动。体育课上多跑几百米,就累的气喘吁吁,回到家哭得梨花带雨。从前拉他去学溜冰,他都是又哭又闹被我“押着”走的。这回宅男兼豆芽男主动要 求锻炼,妈妈乐开了花,赶紧给他报名。坚持了一夏天的游泳,他的肩膀阔了,胸肌开始健美了,饭量陡增,再也没听他喊累喊乏的。
小香蕉人开始有小男子汉的味道了。
而我,也终于知道了社区中心门前的那排小树叫棶木。棶木可以长到十几米高,其中最有名的一种是毛棶木。 毛梾木生长极其缓慢,数十年不见其增高,木质坚硬如铁,斧难砍,锯难断。以石块击之,石碎而树无损。传说当年孔子乘马拉木车周游列国时,常因路之颠簸而致 车梁断毁,后偶遇此木,伐做车梁,虽历尽坎坷,路遥马瘦,而车梁竟毫无伤损。后人故尔把此树称之为车梁木。
你能想象花朵娇弱果实可爱的棶木竟然有坚不可摧的“木”吗?可见花有花的心事,果有果的心事,花和果一定要快乐要可爱。假以时日,秀木可以长成栋梁,变成木的心事了。
育人也是如此。
孩子,你慢慢的来,不求你赢在起跑线上,只希望你快快乐乐成长,如一棵棶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