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教授论文《金文中的大庙和诸庙(下)》

内容涵盖:传统经学为主的中国思想史研究、商周金文为主的古文字学研究、宗教史和制度史为主的商周史研究、版本学和校勘学为主的古典文献研究、京都学派为主的海外汉学研究、古代神话和诗论为主的中国文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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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金文中所见周王室诸庙考

①康庙

“康庙”一词,按唐兰先生的观点:

康宫是周康王的宗庙,单单从这个题的本身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的。但是作为西周青铜器分期的标尺来看却又是很重要的。康宫既然是康王的宗庙,那么,铜器上有了康宫的记载就一定是康王以后。许多铜器铭刻在内容上又是互相有关联的。所以,用康宫作为分时代的标尺,不只是一两件铜器的问题,而将是一大批铜器的问题。(P165)

依唐兰先生之说,则“康庙”一词最早出现应该是在“康王以后”,即最早不会早于昭王时期。从现今存世的铜器来看,如:

《元年师兑簋》:“隹元年五月初吉甲寅王才周各康庙”。

《南宫柳鼎》:“隹王五月初吉甲寅王才康庙”。

其中,有关《元年师兑簋》的年代断代问题,董作宾先生认为是夷王时代的铜器,而陈梦家认为是厉王之物,郭沫若、吴其昌和赵英山等先生主张是幽王之物。白川静先生只是以为可能是共和期以后之物,又把《南宫柳鼎》定为夷王和厉王时代的产物。然而,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以上诸先生之论时常是“康庙”和“康宫”不分。其实,虽然“庙”和“宫”有其相同之处,但在铜器断代上,称“康庙”还是“康宫”是有区别的。

从铭文内容看,康庙当在周,即在成周。

但是,为何在金文庙制中出现康宫独尊的现象?对于这一问题一直没有确切的答案。在《颂壶》铭文中出现了周天子册命大臣宋为康宫的“监  新造”的内容,在《宰兽簋》铭文中出现了周天子册命宰兽为“兼  康宫王家臣妾”这一类似大内总管的内容。因此,康宫和康庙在西周宗庙中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和作用。

在康庙中出现的人物如下:

王。《南宫柳鼎》,《元年师兑簋》。其中,《元年师兑簋》中的“王”,郭沫若先生和吴其昌先生、容庚先生以为是幽王,陈梦家先生以为是厉王。《南宫柳鼎》中的“王”,白川静先生以为是夷王或厉王。

武公。《南宫柳鼎》。

南宫柳。《南宫柳鼎》。

乍册尹·内史尹。《南宫柳鼎》,《元年师兑簋》。

师兑。《元年师兑簋》。

胥师和父。《元年师兑簋》。

皇且城公。《元年师兑簋》。

②穆庙

“穆庙”一词,金文中并不多见。如,《善夫克鼎》铭文中的“王才宗周旦王各穆庙”。从铭文内容看,穆庙在宗周。但是,穆庙是穆王之庙还是昭穆意义上的穆庙,颇难断定。在《克盨》铭文中有“周康穆宫”一词,尽管“宫”和“庙”在金文中有一致性,但在此处,“康穆宫”是不等于“康穆庙”的。然而,陈梦家先生在《西周铜器断代(二)》一文中提出新说主张:

而金文凡称“才周某大室”的乃指周康宫或它宫中的大室。《伊簋》记康宫“王臣妾百工”,则康宫之内有臣妾百工。由此知康宫为时王所居之王宫,亦是朝见群臣之所。(P134)

诚如是,则康宫为时王所居之王宫,而康庙在此不能等同为康宫。看来,只有把穆庙看作是昭穆意义上的穆庙才是比较合适的。在西周庙制铭文中出现了“穆庙”、“昭宫(庙)”。如,《大克鼎》铭文中的“王各穆庙”。在金文中有“穆庙”的概念而无“昭庙”的概念,“昭庙”概念的使用一般是以“昭宫”的概念作为替代而出现的。这是相当重要的一条原则。如,《颂敦》铭文中的“王才周康昭宫”。当然,有了“昭宫”的概念,相应的也就有“穆宫”的概念。如,《寰般》铭文中的“王才周康穆宫”。因此,“周康昭宫”和“周康穆宫”是一对反映了昭、穆制度的宫庙概念,而“穆庙”和“昭宫”也是一对反映了昭、穆制度的宫庙概念。但是,吴闿生在《吉金文录》一书金一·克鼎中解释“王格穆庙”时说:

据克敦此在十八年十二月初吉庚寅,彼文王在周康穆宫即此穆庙也。

此说把穆庙等同为穆宫,我以为是不太妥当的。

在此庙中出现的人物如下:

王·恭王。《大克鼎》。此铭文中的“王”,各家以为是恭王。

善夫克。《大克鼎》。

尹氏。《大克鼎》。

緟季。《大克鼎》。“緟季”之“緟”字,有释为“申”者,在此从孙诒让之说。

文且师华父。《大克鼎》。

③孟姬庙

“孟姬庙”一词首见于《兹太子鼎》铭文中,如下:“隹九月正初吉丁亥□兹太子乍孟姬庙鼎”。关于孟姬的身份问题,古籍中无从查知。但在铜器铭文中还可以进一步探讨。见《鲁白大父簋》铭文:“鲁白大父乍孟姬姜媵簋”。则孟姬为鲁伯大父之妻。又据《善斋吉金录·礼器》卷七·六十八中收录的一簋,铭文为:“鲁白大父乍中姬俞媵簋”。则鲁伯大父有妻二人,长曰孟姬,次曰仲姬。孟姬,姜氏。仲姬,俞氏。姬姜氏族通婚,是周王室的通制。而这里的俞氏,或为诸侯国陪嫁之女。鲁伯大父必为某位周天子的兄弟。

在方谦受《缀遗斋彝器考释》一书卷七·齐侯盘中对“齐侯作皇氏孟姬宝盘”铭文的考证:

皇氏者,盖齐侯自称其母之辞也。《白虎通》曰:“皇,君也,诸侯之母称小君”。《左氏春秋·隐公三年》“君氏卒”《注》曰:“隐不敢以正君之礼,故亦不敢备礼于其母”。《传》曰:“君氏卒,声子也。不赴于诸侯,不反哭于寝,不祔于姑,故不曰薨。不称夫人,故不言葬。不书姓为公,故曰君氏”。《注》:“称曰君氏,以别凡妾媵,据此意孟姬亦必妾媵,非夫人。齐侯,其所出。继体为君,非同鲁隐之摄位,故得称姓。然以终非夫人,故不曰皇母而称皇氏”。

这里的孟姬,又是齐侯之母,即齐侯之父的妾媵。可见,孟姬出自姜氏,而齐侯也出自姜氏。或许正是因为违反了“同姓不婚”的规定,才使孟姬不能成为夫人而只能成为妾媵吧。本着“诸侯嫁女,同姓媵之”的原则,孟姬出自姜氏而齐侯也出自姜氏,这正符合“同姓媵之”的原则。

有关为妇人立庙的问题,《春秋·隐公五年》中记载了“九月,考仲子之宫”一事。杜预在《春秋左传注》一书中解释为:

妇人无谥,因姓以名宫。

在此处的“宫”即“庙”,则孟姬庙即孟姬宫,即因姓以名宫。可知,孟姬庙即孟姬之庙。杜预在《春秋左传注》一书中又特别说明了“今隐公特立此妇人之庙”一语。但是,古代经学家认为此语是讥讽之意,见钟文烝《春秋谷梁传补注》一书:

孝公之夫自在孝宫,仲子以妾母之宫不系惠公,直言仲子,则夫人之宫矣。生而加夫人之称,曰“致用夫人”。没而有夫人之庙,曰“考仲子之宫”,皆讥辞也。

又见《春秋谷梁传》一书中对此的解说:

礼,庶子为君,为其母筑宫,使公子主其祭也。于子祭,于孙止。

可见,在当时“宫”和“庙”的作用是一致的。但是,在当时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有庙,钟文烝在书中引庾蔚之的观点说:“妾祖姑无庙,为坛祭之”。女人庙的另一个名称是“享宫”。见《拍尊》铭文中:“乍朕配平姬享宫祀彝”,此件铜器收录在吴式芬《攈古录金文》一书卷二·二中。又见《殷周金文集成》一书3·602中收录的《王乍王母鬲》,铭文为:“王乍王母兽宫尊鬲”。“兽宫”一词,和“图室”一样,是对宫室绘画的说明。这里绘的是野兽图案,故名为“兽宫”。又见《文物》1998年第9期上刊发的《兽宫盘》和《兽宫盉》两件铜器,其铭文皆为“乍兽宫彝永宝”,皆为西周中期之物。

对于周人来说,最早的女人庙可能是“閟宫”。《诗·閟宫》可以作为参考,此诗较长,列前几句如下:

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弥月不迟,是生后稷。

但是,此宫名不见于现今传世的铜器铭文。郑玄在《周礼注》一书中说:

先妣,姜嫄也。姜嫄履大人迹,感神灵而生后稷,是周之先母也。周立庙而后稷为始祖,姜嫄无所配,是以特立庙而祭之。谓之閟宫。

贾公彦进一步解释说:

妇人称宫,处在幽静,故名庙曰閟宫。

于省吾先生曾认为“閟宫”就是甲骨文中的“泮”字,此说为丁山先生所肯定。(P193)

但是,殷墟卜辞中怎么会出先周人始祖神的宫庙名?而且,这两者之间缺乏文字学和史料上的直接证据。显然,此说是靠不住的。

吴荣光在《筠清馆金文》一书第二卷中收录了《周母宔尊》铜器一件,铭文为:“母宔诸妇”。他为此解释说:

主藏于宗庙谓之宔。此诸妇为母作宔而制器以祭之之事。

可见,女人庙的存在也是由来已久的。并而还可以作为庙主存在着。清代方苞曾认为“古妇人无主”,而汪容甫对此持反对态度。此件铜器的存在,为汪容甫的“古妇人有主”说提供了实际证据。可见,这里的“宔”字已经具有了特殊含义。吴荣光书中第四卷又收录了《周诸母鼎》铜器一件,其铭文为:“子中壬乍诸母鼎享于宫”。为此,他解释说:

诸母者何?父之妾,母之姪娣也。父之妾,母之姪娣,曷为享?《春秋谷梁传》曰:“一人有子,三人绶带”是也。曷为享于宫?《春秋》:“考仲子之宫”,礼家说之曰:“妾不配食于庙,别立宫以祭是也”。

可见,妇人庙和妇人宫还是有所区别的。主要表现在是妻还是妾的地位分别上,也就是所谓的正侧关系。妇人宫则说明了其地位不是正室,而妇人庙则可以肯定其身份必是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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