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昶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他一定猜到那些安眠药的去处了。他把我手里的空罐子拿去丢到地下,轻描淡写地问我:“你给他下药了?弄砸他的什么?保送竞赛还是高考?”
听到他的语气轻松自然,我更是放松很多,回答道:“高考。”
“他就这样吃你给的药?为什么?”何昶好奇了,一句又一句地问我:“他应该是很谨慎的人吧?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他不把你恨到骨子里么?难道他不埋怨你一辈子?”
“最后没有办法了我才给他吃药的,刚开始我只是想让他考得差一点,没想让他考砸。”我忽然起身来面对他,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也根本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愿意告诉你。而且我现在觉得,你也应该了解我多一些。你说喜欢我,喜欢我,可是你都不认识我。”
“无法抗拒。”何昶无端端地冒出这四个字,故意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带着夸张而调皮的表情说:“你让我无法抗拒。”
我没有笑,只是看着他道:“你先让我把故事完整地说完。”
何昶点点头。
“看过心理医生之后,我开始放学后不回家,一个人在大街上乱逛或者找个麦当劳店买个小薯条占个角落的位置默默地坐着吃。”我拿了个枕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回忆:“江胜蓝每天发疯一样地找我,我就不停地换地方呆着。可是,你知道的,我们那个小城并没有太多的地方可以让我去。等他找到我,我们一句话都不说,我立刻拿东西乖乖地跟着他回家。我估摸着他害怕我真的疯掉了,经常晚上进我屋子里检查好几次,看我是不是在睡觉,或者是不是正常呼吸着。”
“夏天快到的时候,江胜蓝准备高考最后的冲刺,他说过他将来要做科学家或者大法官,他要考最好的大学。我突然就想到一个办法,我对他说:哥哥,我晚上睡不着是因为害怕。我能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跟你睡?他非常意外地盯着我看,问我为什么。我就像之前的冷战从未发生过那样,对他撒娇。果然,他答应了。”
何昶挑起眉毛看我,插嘴道:“你们这么大了怎么能睡一张床?”
“他。。。把床让给我了,自己睡地板。”我犹豫了一下,说:“从那天开始,我只要看到他看书就过去缠他,让他给我讲解数学题,讲解英语语法,甚至让他陪我一起看漫画书。总之就是一个目的,让他不能好好复习,让成绩下滑一些。最后,他只能等我把自己折腾得睡着之后才开始复习他的功课。可是,我打扰了他将近一个月,竟然没有多少作用,他洗澡的时候我翻他书包,考试的卷子上依然接近满分。”
何昶的脸色变得凝重,嘴唇也抿成一条细线,眼神里透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高考前几天的时候,我绝食了,阿姨做什么我都不吃。”我感到我的脸在发烫,随手抓了罐啤酒贴在脸上,感受那份凉凉的触感,接着说:“江胜蓝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哄我哄到快哭了,我才信口开河地说:你吃一口冰激凌,我就吃一口饭。他还真的去买了好多冰激凌回来,坐在我旁边一口一口地吃。这么连续了两三天,外加空调开得低了一些,他如我所愿的感冒了。”
我微微合眼,从睫毛里看着何昶,淡漠地说:“你说得对,他谨慎小心,感冒了也不肯吃药,想靠自己的身体扛过去。考试前一天七姨打电话来关心他,他还嘴硬,说他复习得很好,一点点感冒不会影响他发挥。七姨不放心,还是让我去买感冒药,关照他无论如何晚上吃一颗睡得好一些,千万千万不要发烧。我买了一盒百服宁,因为它的药片看起来和我的安眠药很接近。我对他说,只要你吃药,我就。。。”
我迟疑了好一会儿,何昶忍不住问:“你就怎么样?”
“我就听他话,好好吃饭。”我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闪过江胜蓝当时复杂的表情和看向我的眼神,我收回心神接着说:“他就吃了。”
尽管早已知道这件事,可是真的听到我说出来的时候,何昶还是震动了一下,眉头紧锁了起来。
“我们家里没有闹钟,因为江胜蓝从来不需要,他每天早晨6点一定起床念英语做早饭的。他太骄傲了,对自己太自信了。”我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说:“那几天为了不传染感冒给我,他让我睡回自己的屋子里。其实我很早就醒了,一直在听隔壁的动静。6点,7点,8点,等我终于听到他跑着出去摔上门的时候,我用毯子蒙着脑袋哭了个昏天黑地。我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疯狂地哭过,等哭完了,我差不多虚脱了。”
“何昶,你体会过什么叫做万劫不复么?”我直愣愣地看他,说:“到那个时候才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万劫不复了。”
何昶的薄唇微微颤动,说不出任何话来。
“中午的时候,江胜蓝回来了。”我机械地说:“我假装写作业,不敢回头看他。他走到我旁边放下书包,低声说了四个字:我搞砸了。”
“我拿着笔的手抖得很厉害,只能丢下了。我抬起头来看他,他的表情非常温和,非常平静。我忍不住问他:那怎么办?他轻轻松松地说:有什么怎么办?等其他的都考完了再说。”
何昶的嗓音有些暗哑,问我:“他。。。有没有猜到你给他换了药?”
“他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问过我,”我如实回答他:“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第一天考试迟到了那么久。他对每一个问他的人,都只是说自己考砸了,运气太不好。”
何昶再次沉默了,他一定没有料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故事。我的报复,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小小年纪的我,已经有那么阴暗可怕的一面,处心积虑地毁掉自己哥哥的前途。
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有一种责备和抵触的味道。
我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但是思绪依旧停留在那一天的中午。我记得外面下雨,江胜蓝跑得急没有带伞,所以他的衣服,头发和胳膊都有些湿漉漉的。
我记得我抬头看着他,努力克制眼底将要滚滚涌出的潮湿。江胜蓝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若无其事地说:“你哥还没死呢,别拿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给我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