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 (121)

下午她和保姆一起去北海幼儿园接孩子,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东城区的楼房。保姆和司机已经从警卫那里听说了发生的事儿,猜到了她和徐泽宁分居了,当着孩子的面儿也没有敢问什么。她没有跟孩子们讲跟分居的事儿:孩子们太小,也不会懂。她只是告诉孩子们,带她们去住新楼房。孩子们听说了,都很高兴。车到了楼房下,她让司机回去了,自己带着保姆和孩子们上电梯。孩子们从来没有坐过电梯,看见电梯觉得很新鲜。她把孩子们带进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的屋子里。

孩子们住惯了徐家的平房大院,第一次住到楼房里,觉得很新鲜和高兴。她们进到自己的房间后,看见屋子里摆放的新玩具,还有一张家具店送来的新的上下床,非常喜欢。她们像是小猴一样在上下床上爬来爬去,有时两个人一起挤下铺,有时两个人一起挤在上铺。

妈妈,晚上我可以睡上铺吗,大一点的女儿问她说。

你跟妹妹商量,谁睡上面都行,她说。

我也要睡上铺,小一点儿的女儿说。我喜欢上铺。

那你们就轮换着睡,她说。今天姐姐睡上铺,明天妹妹睡上铺。

 

在自己屋里玩耍了一会儿之后,孩子们跑到阳台上。她们在阳台上玩耍,看着不远处的立交桥,激动地数着上面行驶过的车辆。孩子们踮起脚尖,探头看着楼下的人,觉得很新奇。之后孩子们又跑到客厅,两个人挤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里面的少儿节目。

妈妈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吗?大女儿问她说。

是啊,她说。你们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小女儿说。我们能以后天天住在这里吗?

行,她说。你们跟妈妈住在这里好吗?让爸爸住在原来的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房子。

好,大女儿说。我们住新的,爸爸住旧的,以后我们再跟爸爸换,让爸爸住新的,我们住旧的。

 

保姆给她们做好晚饭,一起吃完饭之后,回徐家大院去了,因为保姆的东西没来得及带过来。她一晚上带着孩子们玩耍,在阳台上看车灯和眺望北京的夜景,带孩子们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在街头的小摊上买羊肉串。在徐家大院里,孩子们回到家之后一般都因为安全起见不再出门,即使出门也常常有警卫跟在后面。现在,她终于可以带着孩子自由自在的在街上逛了。她带着孩子们走到立交桥旁边的一个熙熙攘攘的夜市,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走着。孩子们很兴奋,她们从小在徐家大院长大,很少接触平民的生活。她们好奇地看着夜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树上挂着的一串串灯火,在街道两边的一个个地摊上流连着,不时蹲下来看地摊上摆放着的便宜的小商品,兴奋地摆弄着小玩具。她给孩子们买了不少小吃,又买了不少玩具。回来的路上,孩子们看着路边的一家家灯火通明的小店,理发馆,按摩店,不断地问着她各种问题。

妈妈,这里太好玩了,大女儿说。我们以前怎么没来过这里?

北京还有很多这样的好玩的地方,她说。以后我带你们去。

 

重新乘上电梯,两个孩子争着去按电梯楼层。回到屋里,她觉得有些疲乏,孩子们却依然处在兴奋之中。她带着孩子们去洗手间,给孩子们洗手洗脚,剪了指甲,又带着孩子们看了一会儿电视之后,让她们回屋去睡觉。

妈妈,我们真的以后可以天天住这儿吗?小女儿问她说。我喜欢这里。

嗯,她点头说。只要爸爸不反对就行。

看到孩子们很高兴,她心里觉得很安慰。平时徐泽宁工作忙,晚上很少在家,也几乎很少有时间陪孩子们玩,孩子们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徐泽宁的生活,并没有觉出什么。两个孩子并排躺在下铺上,听她念书。她依旧念安徒生的童话故事,念了《夜莺》和《海的女儿》。大女儿说喜欢听《皇帝的新装》,又让妈妈重新给念了一遍。念完书后,大女儿爬到上铺上,准备睡觉。她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关了灯,把屋门关上。

她回到客厅,拧开台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她依然觉得很难受,但是看见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高兴的样子,心里觉得好受多了。她最担心的是怕影响孩子们的生活,现在看起来,孩子们喜欢这种生活,也没有闹着想要爸爸。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夜色。残月弯弯,没有云彩也没有星星,冰冷的光漠然地从黑蓝的天空里射下来,在地上留下树木,房屋,人影和车影。她看着黑暗中的街灯和对面楼房窗口透出来的点点灯火,回想着这些年来跟徐泽宁的婚姻。她觉得小寇只是一个导火索,走到这一步,其实是自己跟徐泽宁的婚姻早已经出了问题。她扪心自问,觉得在这二十年的婚姻之中,特别是领养了两个孩子之后,自己付出了许多,但是很少觉得快乐。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不爱徐泽宁这个人,只是被他身上的光环吸引。他的家世,他的地位,他的志向,他的成熟,他对她的不懈追求,这一切都让她的虚荣心感到满足,但是她当初是否真的爱他,她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晚上十一点,她正在客厅里练习《天鹅湖》舞步,听见门锁响了一声。她停下来,看见一脸疲惫的徐泽宁推开门走了进来。徐泽宁在门口脱下大衣,换上拖鞋,走进客厅后问她说:

孩子们睡了?

睡了,她指了一下孩子们的屋门小声说。

忙了一天,会才结束,每天开会没个完,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会,徐泽宁坐到沙发上说。想早些回来跟你好好聊聊,一直就没能抽出时间来。

我知道,她坐到徐泽宁对面,隔着茶几看着徐泽宁说。你忙得是国家大事,家里的事儿再大,也是小事儿。

你是不是见到小寇的照片,特别恨我?徐泽宁问她说。

 

自己恨徐泽宁吗?她问着自己。她没有觉出恨来。也许在刚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意识到徐泽宁跟小寇有了关系而且有了孩子,那一刻可能恨过徐泽宁和小寇,但是现在她已经觉不出恨了。她想也许是自己是真的想结束这段婚姻了,所以有一种你爱怎样就怎样的感觉,心里倒不恨了。如果要说恨,她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过去这样依赖徐泽宁,为什么明知自己过得不快乐,但是还是跟徐泽宁在一起这么长时间。

没有,她摇头说。没有恨你。

你恨小寇吗?徐泽宁继续问她说。

嗯,有一些,她说。我不能原谅她。

我并不爱小寇,徐泽宁说。跟你说真心话,我一点也不爱小寇,我只是当时受了诱惑,自己没能控制住自己。孩子更是意外。其实也不是意外,是小寇隐瞒了我。这也是小寇偷偷自己回英国的原因,小寇知道我不会答应把孩子生下来的。你相信我说得话吗?

我相信,她说。这些年来,我该是最了解你的人了,也许比你还了解你自己。

小曦,我知道自己错了,也非常后悔,徐泽宁说。我爱咱们的家,也爱咱们的孩子。这两天我觉得特别痛苦,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样 ---

你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吗?她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坦率的说,要不是见到照片,别人要是跟我说,我都不会相信。我一直信任你,多少年来,你一直跟我说,要特别注意廉洁,不能在生活作风问题上被人抓住把柄,难道这些你自己反复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我并没有忘记,徐泽宁说。所以后来我跟小寇赶紧断了,也是这个考虑。

但是你为什么会跟小寇好呢?她继续问。你不知道这样的事会引起的后果吗?

如果你真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说实话,徐泽宁说。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变了很多。你的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除了孩子就是芭蕾,除了芭蕾就是孩子。当然对孩子好是母亲的天性,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你还记得那一段,我们都没有时间做爱,你忙我也忙,有几次我想要,你都给拒绝了,你说太累了,身体疲乏。我觉得那一段你对我很冷淡。

所以,小寇往上一凑,你就跟小寇好了?

是,徐泽宁说。新鲜也好,生理需求也好,憋久了就是想有个发泄的地方,像我这样身份的人肯定不能去按摩一类的地方,也不能接受那样的服务,那样太让人笑话。不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并不爱小寇,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所以心里很矛盾,很内疚,对你对孩子都是如此。小寇有了孩子,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完全被蒙在鼓里。现在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小寇带着孩子在英国,我也没有办法。孩子我不能不认,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无论小寇回来与否,我绝对不会再跟小寇好。我会给小寇一些支持,让小寇把孩子好好带大,同时也避免小寇把这件事儿说出去。你是我爱人。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比我还了解我。你该知道,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跟别人好过,我心里只有你,还有两个孩子。我真心知道自己错了,我悔恨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非要把我推到小寇那边去吗?

 

听着徐泽宁的这一番话,她的心一下又动摇了。她相信徐泽宁讲得都是实情。她记得那一段中芭在排练新剧,她像秦老师一样,每天都在中芭排练厅花很多时间帮着姑娘们排练,回到家里,身体疲惫不堪,只想倒头便睡。有时半夜里被徐泽宁弄醒,觉得很烦,一点也没有心情,想继续睡觉,于是能推就推了。这样想来,也并不完全都是徐泽宁的错儿,自己也有一些责任在里面。想想真的离婚后,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一个相爱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关心自己,爱护自己,安慰自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孤独下去。她想起小时看见母亲自杀,后来跟着继母,自那之后心里一直没有安全感,怕被人抛弃,需要一个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男人。徐泽宁的家世,地位和对她的不懈追求,都让感觉自己是安全的。现在徐泽宁在悔恨,想让她回去。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是不是该原谅他这一次?

她低着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她对面的徐泽宁看出了她的内心踌躇,站起来,绕过茶几,走到她旁边坐下,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说:

小曦,搬回去吧。离开了你和孩子,我的生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要想一想,她说。

徐泽宁刚想再说什么,手机响了。她瞥了一眼孩子的房门,担心手机声会把孩子从梦中吵醒。徐泽宁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接起了手机。

是我,徐泽宁对着手机低声问说。什么事儿?

 

她挣脱了徐泽宁的胳膊,站起来,走到窗边,让徐泽宁自己接电话。窗外的那轮残月依旧孤单地挂在澄明的夜幕上,像是在看着她沉思。跟徐泽宁回去,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吗?这是自己想要的吗?自己能够忍受徐泽宁去看小寇和孩子吗?自己能够不去猜想徐泽宁跟小寇在一起干什么吗?小寇那样精明的人,会放弃徐泽宁吗?徐泽宁是真的爱自己,想要自己回去吗?

她记得徐泽宁曾经跟她讲过,她长得像徐泽宁的初恋女友,那个叫萍萍的女孩。文革时,萍萍的父亲是第一批受到冲击被打倒的高干。红卫兵组织抄了萍萍的家,让萍萍父母跪在院子里,又给萍萍剃了阴阳头。那些老红卫兵们知道徐泽宁跟萍萍从小一起玩,两个人感情很好,就故意让徐泽宁去给萍萍剃头。徐泽宁为了表现自己革命立场坚定,就拿起剪子去剪萍萍的头发,把萍萍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的。萍萍对徐泽宁失望极了,一边被徐泽宁剪头发,一边哭,眼泪不断地流。萍萍没有说一句让徐泽宁住手的话,只是哭。第二天,萍萍就自杀了。徐泽宁说过,萍萍的自杀,让他一直感到内疚。结婚以来,她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徐泽宁是否把对萍萍的感情,转移到她的身上?

不管怎么说,徐泽宁跟小寇出轨和有了孩子,跟徐泽宁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想。何况即使过去那样的生活,过得也并不快乐,特别是自从知道徐泽宁把明宵关进监狱之后,她就很生气,一直没能完全原谅徐泽宁。跟徐泽宁的婚姻只是表面看上去风光,里面却有许多无奈,不甘,自我麻痹和逃避。

想到此她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想了这么多,分析了这么多,好不容易下得决心,怎么就会被徐泽宁一番话说得动摇起来了呢?想到此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坚强,不能松口。如果此时不下定决心跟徐泽宁分手,那么以后就只能继续从前的生活了。而从前的那种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

 

徐泽宁打完电话后,走到孩子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看了一眼屋里的玩具和熟睡中的孩子。她从窗口走回沙发,坐在沙发上,用手拢了一下头发,让心情平静些。徐泽宁从孩子的房间走了回来,依旧坐到她身边,对她说:

住一晚上就回去吧,这个地方环境乱,对孩子也不安全。

泽宁,她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身子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们还是离婚吧。

我知道你不高兴,知道你还在生气,徐泽宁说。我们结婚以来,还没有这么冷战过。我知道你还不能原谅我。你先跟我回去,别让外人看笑话,回去以后,我们慢慢商量好吗?如果你真的想离,我也不拦着你,我们回去后好好商量,可以吗?

我住在这里,就不想回去了,她说。这次跟过去不一样。过去的吵架,只是夫妻间常见的磕磕碰碰和磨合。这次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我怎么就劝不动你呢?徐泽宁的脸突然沉了下来说。我认了好几次错了,你还要我怎样?怎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

不是不给你机会,她说。关键是我们的信任没有了。所有的这一切你一直都在隐瞒我,过去我还问过你认识不认识小寇,你说不认识。还有一次我问你是不是在跟一个女人好,你信誓旦旦的给否认了,算起来那时你正在跟小寇好,完全是在骗我,我当时还傻傻的就相信了你的话。

我记得有这件事儿,徐泽宁说。你当时听到什么了?听谁说得?能不能告诉我?

这我不能告诉你,她说。反正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吧,你自己承认的,跟小寇好了有半年,总会有人看到吧。

信任是双方的,徐泽宁说。你看,你听到了什么都不告诉我,这样怎么能帮助我们重新互相信任呢?

泽宁,别套我的话了,她说。如果那时你能坦诚布公的讲真话,能够告诉我真想,跟小寇断绝关系,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现在我什么都跟你讲了,徐泽宁说。你要是想知道小寇的事儿,你随便问,我都会告诉你。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只要你能回来。

算了吧,我才不喜欢打听小寇的那些事儿呢,她说。小寇那样的人可以没自尊,还有脸来见我。我有自尊,不想知道她的那些烂事儿。

那你为什么不能回来呢?徐泽宁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不能原谅我呢?

泽宁,这个话题都讨论好几遍了,她说。实话说,我真的接受不了那个孩子。小寇总有一天会带孩子回来,你总得见孩子和小寇,那时我就会猜疑,想小寇会跟你怎样怎样,你会跟小寇怎样怎样。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既是痛苦也是折磨。

说到底,你还是怕我跟小寇好,徐泽宁说。那半年,其实我跟小寇见得也不多 ---

别说了,我觉得恶心,她摇头说。算了吧,我们还是离了吧。这样对你,对小寇,对那个没见过你的孩子,对我,都好。你说呢?

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让别人看笑话,徐泽宁说。

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讲,她说。我们离婚也可以悄悄的,不让外界知道。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徐泽宁冷笑说。你带着孩子住在这里,我住在南池子,谁都会猜出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而且,谁去民政局一查,都能查出来我们离婚了。我不同意离婚。

泽宁,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她说。我们分居,但是不离,你可能没事儿,但是我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怎么办?

你就好好带着孩子长大就行了,徐泽宁说。

泽宁!她生气地说。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

好吧,是我自私,徐泽宁说。你给我五年。五年之后,孩子十岁了,大了,我们可以告诉孩子。五年之后,如果你还是想离,那时我们再离。

是啊,五年之后,谁也管不了你了是吧?她说。那时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小寇了。这五年,你需要我依然扮作贤妻良母,让外界以为我们家庭幸福美满,好给你竖立一个完美的形象。但是你想过我吗?我快四十了。再过五年,我就四十五了。我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幸福的生活了,你考虑过吗?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跟我分开,徐泽宁说。你跟别人幸福不了。

你就是这样爱一个人是吗?希望那个人除了你再也不会得到幸福?

除了我,你不会幸福的,徐泽宁说。我不会同意离婚的。没离婚,你就是徐泽宁夫人,带着我的两个孩子。 你只有两个选择:或者跟我回去,或者自己一个人过。只要我在,别人休想跟你好。

你!

 

听见徐泽宁这样讲,她非常生气,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徐泽宁不讲理的时候,会是这样蛮横。她知道徐泽宁有权有势,也是个性格刚毅的人,听不进别人的话。一旦什么事情决定下来,没人能改变徐泽宁。如果徐泽宁不同意离婚,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也不能用小寇的事儿来跟徐泽宁讨价还价,因为徐泽宁的前途,关系着两个孩子的前途,她不希望徐泽宁跟小寇的事儿被徐泽宁的对手利用。她奈何不了徐泽宁,徐泽宁却完全可以操纵她的命运。

她不想再跟徐泽宁争论下去了。这样争论下去,只能伤害两个人的感情,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她站起来,走进卧室,把门关上。徐泽宁后面的这些话,更加坚定了她跟徐泽宁分开的决心。因为她看清了,徐泽宁只是在乎他自己的利益,并不在乎她的幸福。这样的人,分开也就没什么遗憾和可惜的了。

 

她听见徐泽宁走到门边来,想推开门进来,但是门被她从里面锁上了。徐泽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低声让她把门打开。她用枕头蒙住脑袋,不想搭理徐泽宁。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外屋的门响,猜着是徐泽宁走了。她下床,把门锁拉开,探头出去,看见徐泽宁果然走了,门口衣裳架上的风衣也不见了。

她走到孩子的门口,悄悄推开门看了一眼,看见两个孩子依旧睡得很香,睡样很可爱。睡在上铺的大女儿的被子被脚踹开了,被子的一角垂了下来。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给大女儿的被子掖好。她回到自己卧室,特意把门口留了一条缝儿,好听着孩子们的动静。她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把被子盖到胸口,生了一会儿闷气,不知不觉睡着了。

后半夜,小女儿从自己的屋子里跑到她的屋里来,推开门爬上床,跟她睡在了一起。夜里,她被小女儿的脚踹醒几次,又迷迷糊糊的睡去。凌晨六点钟,睡在上铺的大女儿醒来,发现妹妹不在床上,也跟着跑到她的屋里来,爬上床,跟她挤在一起。她被女儿的动作惊醒,揉揉眼,伸手给孩子们把被子盖好,拍着孩子的背,让孩子好好睡,自己却再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口透进来的光亮,想着徐泽宁昨晚跟她讲得话。显然徐泽宁不同意离婚。这样的话,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只能分居了。就像徐泽宁说的,在外人眼里,她还是徐泽宁夫人,带着徐泽宁的两个孩子,很可能以后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过了。分居以后,徐泽宁会自由了,可以随便怎样了,而她却依旧关在牢笼里,没有人会敢冒着招惹徐泽宁的风险跟她好。如果有人敢怎样,明宵的例子就在前面。

但是不管今后怎样,至少她可以比过去自由一些,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看徐泽宁的脸色行事,也不用忍受屈辱了。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芭蕾,有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经济上也不用担心。她可以好好爱孩子,关爱父母,跟朋友们出去玩,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和快乐一些。看着这两个睡在身边的可爱的孩子,她觉得如果自己很快乐,孩子们也会快乐。她想以后要自己学车,买辆车,自己开着去接送孩子上下幼儿园,送孩子去兴趣班,不用徐泽宁的司机了。孩子四岁多快五岁了,也该开始上舞蹈班,打下一点舞蹈的基础。将来如果她们喜欢,可以跳芭蕾。她想自己在家里练习的时候,让孩子们多看看,有空教教她们芭蕾的基本功,看看她们感不感兴趣。她还想送她们去学钢琴和画画,让她们从小多才多艺。她从小就很羡慕那些能拉小提琴和弹钢琴的孩子,但是自己家里没条件。现在,她可以送孩子们去学钢琴,学画画,想学什么学什么了。

她突然想起晚上还要去芭蕾舞大剧院演出《天鹅湖》。昨天耽误了一天,一点儿也没有练习。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天鹅湖》演完,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天鹅湖》的演出,她想。她悄悄地爬了起来,光着脚走出卧室,把卧室门关上。她走到客厅,把客厅里的沙发推到一边,在中间的空地上开始练起了《天鹅湖》。

 

 

分居后的第一个月是最难熬的时刻。虽然她已经把事情想得很透,也做了各种分析,但是情绪依然有时很低落,会在某一刻突然感到一种难受和沮丧,有时会想流眼泪。最开始的几天晚上她经常失眠,脾气有时急躁。她觉得不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练功,七点半让保姆把孩子叫起来,跟孩子一起吃早点。吃完早饭后,保姆送孩子去幼儿园,她换上衣服去中芭继续练习。如果晚上有演出,她就让保姆把孩子接回来,让保姆带孩子吃饭,哄孩子玩和睡觉。如果没有演出,她就下午自己去幼儿园接孩子,回去后让保姆做饭,她带着孩子玩,带着孩子吃饭,晚上哄孩子睡觉。每天她都很忙碌,身体很累,晚上睡觉时也就不失眠了。

一个月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她没有耽误一场《天鹅湖》演出。每场演出之前,她都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在演出时专注于舞蹈,尽心尽力地演出,得到了观众们如潮的掌声和媒体连续不断的好评。

齐静依然总是在她演出时到剧场帮忙,帮她化妆,演出结束时开车送她回家。齐静说,她的演出是个奇迹,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依然一场不拉地把所有演出都演完,而且演出得尽善尽美。

 

你怎么能这么好地控制情绪?齐静问她说。我以为你会崩溃一阵子呢。

因为我没有时间去崩溃,她说。我不能辜负观众,也不能辜负中芭,姐妹们都在看着我,我不能演砸。要说也幸亏赶上《天鹅湖》演出,让我每天都很忙碌,没有时间去难受,不然没准儿真崩溃了呢。

泽宁呢?他最近怎么样?齐静问她说。

他啊,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她说。这些年在官场上练的,他太老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有事儿也看不出来。不过他陪孩子的时间比过去多了,一到周末就把孩子接走,带着孩子玩。我想人都是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要失去了才珍惜吧。过去他都是把孩子交给我,几乎没有时间跟孩子玩。现在他总是抽出时间来陪着孩子玩,跟孩子说话,也知道给孩子买玩具买书了,孩子们也都更喜欢他了。

你还真行,齐静说。我一直觉得你性格挺软弱的,以为泽宁只要承认错误,挽留你,你就会原谅他,重新跟他一起过。没想到妹妹决心这么大,这么勇敢,这么坚决,让人刮目相看啊。

因为我想通了,她说。过去就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意,但是都凑合过去了。想想,其实不是舍不得离开徐泽宁,而是舍不得离开一个安逸的环境,也顾虑对孩子们的影响。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些顾虑都是多余的,我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也能生活得很好,孩子们也过得比过去开心了,因为我和泽宁都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孩子身上。我们都争先恐后地哄着孩子,怕孩子受委屈,我都担心这样下去会把孩子惯坏了。而且,现在花钱都我自己决定了算,想给孩子买就给孩子买,想给父母买就给父母买,想给自己买就给自己买,想买什么买什么,也不用感觉内疚和跟人商量了。

妹妹算是幸运的,在这个年龄出现了这样的事儿,齐静说。要是到了姐这个年龄,就有些晚了。

现在我只希望泽宁能够同意离婚,能够让我早些解脱出来,她说。

泽宁这事儿做得不地道,齐静说。不过我想他可能顾虑离婚会对他的名声带来的影响,另外可能也希望拖一段时间,你能回心转意。因为一旦真没那张纸了,就难回去了。不过我想你这么坚决,过一段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可能也就不再坚持了。

 

虽然在外面表现得很坚强,但是在《天鹅湖》演出完毕,回家看望爸爸的时候,她一下就崩溃了。她把发现徐泽宁出轨并且跟小寇有了孩子,现在自己已经跟徐泽宁分居一个月了的事情都告诉了爸爸,忍不住哭了一场。

爸爸叹息说,怪不得最近一个月你都没回家,以为你在演出《天鹅湖》忙呢。爸爸安慰她说,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这事儿也会过去。爸爸说,这次事件也许是件好事,因为你能够重新有自己的生活。孩子要是需要帮忙,送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带。

那倒不用,她止住哭说。泽宁也不会同意,再说还是在幼儿园好,让孩子们学会跟小朋友们一起玩,互相谦让。

跟你说点儿爸爸的经验吧,爸爸说。真正适合你的婚姻,真正适合你的人,你跟他在一起会很轻松,两个人会很合拍,互相理解和体谅,感情也会长久。凡是需要费自己费劲儿巴啦的维护的婚姻,最后都难以经得起风浪,不管婚姻多久,小船说翻就翻。你看你自从嫁给泽宁后,一直憋屈着自己,凡事让着徐泽宁,过得也不顺心。跟泽宁二十年了,不是说翻就翻了吗?靳凡知道这件事儿吗?

知道,她擦了一下眼睛说。一开始我情绪波动比较大,虽然在演出时尽量控制情绪,但是在后台还是有时控制不住。他看出来了,有一次问我,我就告诉他了。

他怎么看?爸爸问她说。

他支持我离,她说。

这个靳凡,过去一直偏袒徐泽宁,总是劝你跟徐泽宁好,爸爸说。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吧。

 

弟弟听说了她的事情,到她的住处来看了她一次。姐弟两个虽然都在北京,但是弟弟白天黑夜的泡在自己的公司里,很少回家,也很少能见到她。弟弟自己开公司做电子商务,工作很辛苦,好不容易赚到一点钱,本来想买个房子结婚用,但是看见股票疯涨,投到股票上,一开始赚了点儿钱,不久赶上股市猛跌,赔得惨不忍睹,全部被套牢。继母很生气,想起来就埋怨弟弟一通。爸爸安慰弟弟说,年轻人不怕,就当是交学费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辛苦挣来的钱,别扔股市里就是了。

弟弟来看她,她很高兴,请弟弟到楼下的餐馆吃了一顿饭,饭后带弟弟到旁边的一家咖啡馆喝咖啡。聊起了跟徐泽宁的分居,弟弟说:

姐,你早就该这样,当官的没什么好的。《红楼梦》里说了,贾府只有门前的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当官的人里面,想找出两只干净的石狮子你都找不出来。权势越高,越鬼迷心窍,跟商人一样,多少钱都没够,最后爬得越高,跌得越狠,非栽进去不可。

你根本就不了解泽宁,她说。泽宁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是真的想做一番事业,改变中国。我一直挺佩服他的理想和坚持的。

得了吧,弟弟说。他改变不了。整个社会都烂透了,他改变什么啊?他拿什么改变啊?

你太悲观了,她说。我觉得社会不是你说得这个样子的。

那是因为你一直跳芭蕾,没在社会上混过,弟弟说。我这些年,见得多了。本来我一挺正直的人,现在都快成五毒俱全了。咱不谈社会了,回头给自己惹麻烦。说点儿实在的,姐,你又不缺名,又不缺钱,跟徐泽宁那样年龄大你一轮,满脑子政治的人在一起干什么,咱又不图他什么。回头他要是栽了,你也跟着进监狱,何苦呢。找个自己喜欢的,年龄兴趣相近的,对孩子好的,过个舒心的小日子,看着孩子好好成长,不就齐了。

你倒会说,你怎么还不找个姑娘?爸妈都急死了,她说。

我这样自己过得挺好的,何必找个人管着自己,给自己添堵,搞不好还给爸妈添堵,弟弟说。现在的女孩公主病太多,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不想凑合和委屈着过。等我赚了钱,自己买了房,我就找一个漂亮,善良,孝敬父母,心地单纯,爱我的。我宁肯自己一个人过,也绝不找一个给自己添堵的,干嘛啊,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我吃饱了撑的?姐,你可能觉得我自私和可怜,可我看,好多人活一辈子,为了这个为了那个,就是没有为了自己活过。那样的人,你可能觉得伟大,有牺牲精神,可我觉得那样的人才是可怜,没有自我。

你不能这么说,她说。要是都你这种想法儿,人都为自己活着,都不结婚不生孩子了,那社会怎么进步,人类怎么进步呢?总有一些东西比自己重要,比如说孩子,父母,比我重要。他们高兴了,我才会高兴。他们要是不高兴,我也快乐不起来。

我没说我以后就不要孩子了,弟弟说。我只是说,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勉强,不凑合,找不到合适的宁肯单着。将来遇上一个喜欢的,我也会结婚,也会要孩子,也许还不止一个。姐,我说,你就是活得太没有自我了,被徐泽宁压住了,憋屈。总有一天,你会感激徐泽宁的这次出轨,让你解脱了一段不快乐的婚姻,找回自信,找回自己,找到一个更为快乐的生活。那时你会感激他做得这一切,让你真正看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像爸说的,让你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别再给浪费了。

你好像比我懂得还多,还指导起我来了,她说。问你一个问题,你是男的,如果你真爱一个人,你会去出轨吗?

扯,弟弟说。不可能的。出轨是对对方的最大的伤害,真爱一个人,你会舍得去伤害对方吗?

我知道了,她说。那我做对了。

你得说自己运气,弟弟说。有多少女人,想离婚都不敢离,因为自己没有条件,靠老公的收入,带着孩子,明知老公不爱自己了,心在别人身上了,也得忍受着屈辱。人千万不要沦落到那种地步,那才叫可悲可怜呢。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她说。赶紧的,给自己找个好对象,别让爸妈那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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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bluespirit' 的评论 :
谢谢蓝灵。谢谢回来点赞。
我最近也是单位的事情特别多,总需要加班,把码字的时间都快给挤没了。
bluespirit 发表评论于
最近忙得很,今天完成一个项目,特意上来给你点赞,虽然我并不同意女主角的选择。你写的非常好。一方面希望您赶紧写好知道结局,一方面又怕你写完了,没的看了。
拥抱哥 发表评论于
回复 'HP67' 的评论 :
谢谢HP67。 下这样的决心,还是挺难的,所以靳曦不免会动摇。但是我想靳曦必须得坚持住,才能离开老徐,得到自己的幸福。
HP67 发表评论于
赞小曦找到自我,敢于追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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