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爱》_85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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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菲见到了理查德·坎迪斯。他似乎急于想对人诉说他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坎迪斯告诉小菲:他原来是俄亥俄州的一名医生,妻子是手术室的护士。他比妻子大6岁,结婚后两人一直不能生育。在他40岁时,他们决定从中国领养一个孩子。从中国领养孩子比韩国等其他国家领养费用要低很多,而且,他周围的人领养的中国孩子,看起来都很可爱,他特别喜欢。一切顺利。在山西的一个孤儿院里,每一个工作人员,看起来都很友善、温情。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他们的孩子。一点不夸张地说,他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坎迪斯非常喜欢孩子,妻子就更甭提了,生不出孩子让他们婚后的生活一度很阴郁。他给女儿取名叫艾丽卡。非常可爱。女儿是他们生活中的阳光,是他们人生的希望。但是在艾莉卡12岁的一天,她告诉坎迪斯,她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名字。于是坎迪斯决定要帮助她。没想到,他的生活从此改变了。

上网搜索,坎迪斯发现了一个专门为养父母寻找其收养的中国子女来历的网站,“搜索中国”。它是一个叫布莱恩·思达西的人建立的公司。思达西看过艾丽卡的身份证明文件后,告诉坎迪斯了一个坏消息:艾丽卡的收养很可能与一桩拐卖儿童的丑闻有关。2005年11月,有记者报道了中国的几家专业孤儿院参与购买被诱拐儿童的丑闻。思达西称艾丽卡所在的孤儿院就是其中之一。在报道出来后,这家孤儿院一度停止了领养业务。坎迪斯决定要调查真相。他先是雇佣了一位中国的调查人员,收集女儿所在福利院的信息。但是,什么也没有查到。于是坎迪斯决定,自己亲自去中国调查。

但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来到中国,坎迪斯雇佣了一名英文翻译。和翻译说过这件事后,翻译认为完全可能。他告诉坎迪斯:这里到处都是骗局。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什么都可能发生。但具体到如何调查,他也没有办法。三周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坎迪斯毫无收获。

回到家时,女儿的沮丧让坎迪斯心痛。他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很快,他就又一次来到中国。这一次坎迪斯联系到了一个帮助丢失儿童家庭的志愿者组织。在那里一位通英文的林小姐愿意帮助他。林小姐显然富于经验,她建议先要找到艾丽卡身份证明文件上的何早林先生。这份文件上说,何是艾丽卡的“发现者”。但是从孤儿院却没有能够得到任何有关何先生的信息。开始孤儿院里的人很热情,但不久就变得冷淡,警惕。坎迪斯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是在相互推诿。负责的人不是让他去找另一个人,就是不在,出去开会了,或者出差了。坎迪斯发现孤儿院的领养业务,仍然照常进行。他甚至想贿赂工作人员,但没有成功。林小姐告诉他:贿赂在中国是一门艺术。她说,她们这个组织能给丢失孩子的家庭的实质性帮助很少。寻找丢失孩子费时耗力而且极其困难,因为线索很少无从下手,远非一个民间机构力所能及。丢失孩子的家庭则几乎都从此陷入了一场一定要找回来的恶梦,不能自拔,像强迫症。丢失孩子往往比孩子丧生给家庭带来更大的灾难。有的家长真的疯了,有的倾家荡产,有的一蹶不振,患上重病,也有自杀的。说家破人亡,毫不过分。丢失的孩子的命运,就各不相同了。但是,能找回来的只是少数。可是他们一直也无法得到公开的有关丢失儿童的统计数字。林小姐在一开始就劝坎迪斯不要再找了,搞清楚的可能性很小,几乎是不可能的。以她的观点来看,被卖到孤儿院最后又被领养到海外的儿童的结局,可能已经是最好的了。坎迪斯不这么认为。

但这一回,三个月的时间又像捧起的一把水,转眼就漏光了。不过,坎迪斯从林小姐那里了解到了很多丢失儿童的家庭的命运。而正是这些本来和他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丢失孩子的人们的命运改变了远在美国的外科医生坎迪斯的生活。

坎迪斯给小菲讲了一个孙先生的案例。

孙先生在深圳卖早餐,做小本生意。本来日子过得蛮幸福的。可有一天,恶梦找到了他。4岁的儿子丢了。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孙先生先是立刻报警。但警察告诉他,儿童走失24小时后才能立案。24小时之后立案了,但警察并没有去现场。儿子丢失后,孙先生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去找,他连夜印刷了寻人启事到处张贴,还去了电台广播。到了第六天,他突然想到会不会有监控录像?果然在附近一家超市的监控录像里,孙先生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在花坛旁玩。又看到儿子的那一刻,他都要哭了,还以为是儿子找到。然后,画面里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走到儿子面前摆下了一辆玩具赛车,儿子看到,没有理会,那个男人很老道,把赛车向前挪了挪,儿子迟疑了一下,那个男人又向前挪了挪。最后,男人领着儿子消失了。消失前儿子在吃糖。时间,8点22分。孙先生说,警察得到录像后什么也没有做。他开始自己悬赏征集信息,赏金从5万到20万。他接到了上千个电话。但绝大多数都是骗子。让他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骗子,抓住他迫切希望警察能有所作为的心理,说自己在公安局里有关系。那天他带了材料和那个人见面,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临走时给了那人5000块钱做酬谢和运作费用。孙先生不能理解那些人怎么会狠心到再欺骗已经丢失了孩子的家长的钱呢?孙先生15岁就出来打工,经过多年拼搏,靠卖早点在深圳安了家,生活还算不错,只有这一个儿子。那是全家的希望。孙先生一直想让孩子靠知识改变命运。但现在,找孩子和上访成了他的几乎全部的生活。

这时,坎迪斯给小菲解释了一下什么是上访。然后告诉小菲:

孙先生前后耗尽了他全部的积蓄,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但一无所获。他变得经常失眠,害怕天黑,每天都觉得夜晚长得难熬,常常深夜不由自主地跑出去,在大街小巷中漫无目的地走,直到筋疲力尽。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天人贩子的良心发现把他的儿子送了回来。是每当门外有一点响动,孙先生都要心跳,一直会注意着那扇门。那种心跳让人很难受,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坎迪斯告诉小菲,每一个丢失孩子的故事都令人心碎,但你听多了就会发现每一个故事又都大同小异。

回到美国,他仍然和林小姐保持电邮联系,他希望能为那些丢失孩子的家庭做些事情。这时他对找到艾丽卡的亲生父母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然而,就在不久之后,他又收到了林小姐的电邮。邮件里说:她找到何先生了。

于是,坎迪斯第三次来到中国。

何先生同意和他们一起吃饭。见到何先生时,何先生说,他从来没有捡过婴儿。他告诉他们,他的确那时有一位朋友在孤儿院做主管。林小姐问何是否可以打电话向他的朋友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何先生说,时间太久了,他们已经没有联系了。林小姐又问是否能告诉他们他的名字。何先生犹豫了一下,说了。但他说,可能是一个误会,笔误,或者,是同名。但他肯定没有捡过婴儿。饭后不知为什么何先生把他们带到了一座寺庙里参观,他没有多解释。寺庙在喧嚣的市区,刚一进到寺里,周围一下子变得幽静,古寺很深,苍松翠柏,两旁是青砖瓦房。但往里走,就渐渐传来唱经的声音。在某个殿里,坐了两排身穿黄袍的僧人,外周是一些居士。和尚在敲着木鱼念经,那是一种介于呻吟与歌唱之间的吟咏,缺乏旋律的起伏和速度的变化,坎迪斯听不出喜悦或悲哀,在大殿里敲击木鱼和诵经的声音是他听到过的最神秘的声音,让他想到自己的死后。殿里黑乎乎的,在昏暗中有一座金色的大佛,在缭绕的香烟和悠远的钟声间,大佛的脸上露出一个巨大金色的笑容。何进了寺院,就不再讲话。此时长久地跪在殿外的垫子上,俯下了身,头触到一个脏兮兮的黄色的丝绸枕头上。坎迪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再一次想到了死后的世界,感觉悲从中生。

这之后,他们重新去孤儿院,想见那位主管,但被告知那位主管不在。然后,他们发现孤儿院里已经没有人再和他们交谈了。那时坎迪斯咀嚼出一种巨大的沉默。他第一次体会到沉默的令人恐怖的味道。然后,何先生也不再接他们的电话了。

事情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几天之后,他们参加一次小型集会。集会是一些丢失儿童的亲人,把一辆贴满失踪儿童信息的小型皮卡停在一个热闹的小广场上。他们还展开了贴有孩子照片和遭遇的横幅,并回答路人的问题。这很快吸引了大量的行人。林小姐那天带着坎迪斯来到现场。坎迪斯进行了录像,并通过林和家长们交谈。不久出现了许多警察,和美国警察相比,他们非常温和,也没有拿武器。他们可能进行了一些劝说工作,带走了几个家长,并扣住了坎迪斯和林,把他们分开,分别进行盘问,但对坎迪斯没有实质性的讯问,因为语言不通。盘问结束后,没有对他们采取行动,集会也解散了。但是,第二天林小姐打来电话说最近工作忙起来了,之后就停止了和他的一切接触。

坎迪斯只好回到美国。飞机起飞时有一刻,他好像突然失去了知觉,在飞机的轰鸣声中自己仿佛溶解在噪声的气流里。直到飞机停止爬升,平稳飞行时,他才想自己已经悬浮在万米高空,极速飞行,这时他又想到了在身后地面上的那座身处闹市的寺庙里,僧人在昏暗中诵经的声音……。

到家时,女儿已经15岁了。她更懂事了,不再提寻找亲生父母的事情。而那时,坎迪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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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迪斯的故事讲完了。小菲坐上飞机来到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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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宴的某个时刻,小菲才意识到这张圆形餐桌的周围坐的全部都是陌生的男性。晚餐精致而奢华,但一点也不轻松。小菲感觉到这些男人们营造出的一种小心翼翼的氛围。只有市委书记一个人在侃侃而谈挥洒自如。她想他们如果把夫人带来,可能就会轻松许多。书记正是男性最富魅力的年纪,成熟干练,思路敏捷,而且富于口才。席间他谈到了历史,也谈到了未来。赢得小菲的好感。而且书记对于现代传媒认识颇为深刻。但周围的男人们用近乎宗教般的虔诚围坐在书记的身边,让小菲感觉好笑,想到了最后的晚餐。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是一张长条形的桌子,人物是线性排列的。小菲记得,好像看到过圆形桌子的《最后的晚餐》,但又想那不可能,因为很难构图。她甚至有些顽皮地观察谁会是犹大。每个人都可能是犹大,但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中国犹大,那耶稣就会买的cheap了。想到这小菲差点笑出来。数时她注意到一个男人,四十几岁,样子落落寡欢,这吸引了她。因为,在这样一个场合,谁会显露出这种不合时宜的神情呢?显然,这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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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郑州前,小菲对查理讲了和芭芭拉见面的情况,表示愿意去了解中国拐卖儿童的内幕。查理显然避免在小菲面前谈芭芭拉。小菲却真想就此揶揄查理一番。但让小菲困惑的是查理对她的想法不感兴趣。而且,也怀疑小菲是否能把这个问题搞清楚。谈话时,查理总结到美国一直以来在中国问题上的错误,他说一直以来美国人在处理中国问题上,都忘记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并不了解他们。而且,很可能,我们不可能真正了解他们。

“但是现在中国已经太强大了。我们是时候要正确的了解这个国家和生活中那里的人们了。然后,查理叹气,现在它可以来对世界指指点点。时代变了,人们已经厌倦了那些老套的人权问题。现在所有人类的都是经济、经济、经济。”

查理叹口气,开始讲起来。他说从他还在上大学时,就不断听到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和中国的跑到美国的持异见者,谈论中国即将崩溃。这无疑是令人振奋的。一个邪恶的极权专制帝国,没有人权、民主与自由,到处是秘密警察,人民生活在痛苦之中。然后,人民推翻了这个政权获得幸福与自由。多好的故事。但多少年过去了,中国没有崩溃,反而日益强大。过去我们总想试图从人民的角度认识这个邪恶的帝国。我们多少是想当然地认为,人民不喜欢专制,热爱自由,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没有自由一切受到管制的国度里是痛苦的。但现在我高度怀疑这一点。那个国家,要么并不需要自由,专制的确适合他们;要么就是那里并非像我们想象的,在那个国家的深层,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不同的,而我们不知道,或者,忽略了。总之,他们现在富有而且快乐。尽管,散发着暴发户的恶俗,令人讨厌,但美国人在崛起时,又何尝不是这样被欧洲人讨厌呢!总之现在,我们需要换一个视角去观察中国。”

小菲问换一个什么样的视角?查理说:我们可能需要从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具体来说,就是中层和基层的管理者的角度,去认识理解这个国家。小菲嘲笑说,这样他们会给我们投资。查理再次强调,时代已经变了。作为媒体当然要保持独立和批判,他只是想知道到底什么是中国?毕竟,中国是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嘛。它就在太平洋的彼岸,而不是遥远的武仙座球状星团。如今,在电脑上,中国只是一两次点击,和一些艰深的方块文字。过去在对待中国的问题上我们太自以为是了。当然,中国人政治内斗的戏剧性总是超出西方人的想像。他们有着更丰富的历史,在政治斗争中他们非常有想象力。查理安抚小菲说:如果你能得到一些这个国家政治内斗的猛料,他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利用它们。然后,他探身向前,看着小菲。谈话间,小菲一直注意着查理的那双手。当年,顾小菲第一次采访查理时,就注意到了查理的这那双手。查理的手很大,但手形清秀,手指又直又长。这是一双长期关在屋子里,精心保养,不见阳光的手,皮肤白皙。查理讲话时,一直用手打着各种手势,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小菲在采访中总是不知不觉就开始注视着这只在空中不停伸屈摆动的手,对着这只手讲话。她看见这双手一直在动着,如果不是在打手势,就会沿着桌面摸索着,抚摸一本杂志的表面,捻动纸页,或者拾起一只仍在桌子上的笔,……。后来,在和查理拥抱、亲吻、做爱时,小菲仍然一直会感觉到那双手,在自己的身体上不停的动着。现在,这只手正越过她和查理之间的空间伸向她,将搭在她额头一缕头发轻轻拨开。

“而现在,正有一个这样的好机会。”

查理告诉小菲,他当年的一个中国留学生,李维,现在在郑州做郑州市委的办公室主任,是现任市委书记的心腹智囊。他和李维一直保持联系。郑州现在变成了一个像北京一样的什么直辖市,而他已得到内线消息说,这位市委书记前途不可限量,甚至可能走上最高的权力宝座。

“他很有想法。但目前形势非常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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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爸爸的信中,小菲写到:

“来这里有没完没了的宴席。每一个宴会都是漫长的,可以说是宏大叙事。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极力试图展示出宏大的气势。”

些宴会让小菲想起了古罗马时代的那些没日没夜的欢宴。太阳一次一次地落下,然后,点起了华丽的灯火,灯火之外逐渐变成无尽的黑夜。在那些古罗马的宴会上备有呕吐室,再也吃不下去的宾客进去,女奴用鹅毛在他们喉咙里乱捅一通,让他们把胃中的食物吐空,然后他们就又出去接着猛吃起来。

“很多菜都有故事。有一次吃红烧肉时,他们给我讲到了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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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出关,小菲看见一排男人举着牌子在接人。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无数个自己正在走向不同的命运。她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又想到了中国过去供奉逝者的牌坊,或西方墓地里的墓碑,而她像一个死者的幽灵,寻找写着自己名字的归宿。就在这时,小菲看见了“Phoebe”和李维。看见李维的一刻,心头一阵失望,不帅气,而且显得平庸。

是李维先开口的。用英语确定了是顾小菲,然后向她问候。他的英语流利而生硬,带着明显的中国口音和中国式的表达。在路上,小菲开始说中文,李维也改用中文。他非常惊讶小菲的中文,但说话时始终不动声色。小菲注意到他说中文时没有夹带英文。小菲问李维是否是河南人?李维说不是,他是绍兴人。小菲又问省委书记是否是河南人?李维说不是。小菲其实已经了解了很多书记的背景,现在只是想借机和李维聊聊这个人。但李维却讲起了他在美国的经历和查理。言谈间流露出对美国的好感和对查理的崇拜。这时,李维讲话的样子和刚才稍稍不一样了,但一进到郑州市,李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神情举止都变了,而且不再轻易说话。小菲坐在他的身边隐隐感觉到拘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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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河南前,小菲曾向爸爸问起过郑州。小峰说:河南是中原大省。郑州是河南的省会。停了停,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然后又说:现在是直辖市了。然后,想了想,又说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城市。然后,又想了想,突然笑了,说:河南以骗子闻名。河南人简直就是骗子的代名词。流传过很多关于河南人的笑话。说到这小峰又扑哧一下自己笑了出来。小菲问为什么那里会有那么多骗子呢?小峰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并不以为河南的骗子就更多。河南人之所以被认为是骗子,可能恰恰是因为河南人太老实了。小菲不解。小峰解释:因为中国到处是骗子。老实的骗子才经常会被抓住,被认为是骗子。最后,小峰说:中原是中华民族思维最根深蒂固的地方。农耕文化。那里是农业大省,比较落后。最后,小峰说河南没有什么美食,这倒很奇怪,因为它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而中国人自古都是极重视吃饭的民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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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维的安排下,小菲很快采访到书记。书记个性张扬,让小菲印象深刻。但爸爸在回信中提醒,在中国个性张扬未必是件好事,那里讲究的是大智若愚。小菲问,那么如何分辨大智还是弱智?小峰开玩笑回答,说从某种角度,二者可能就是一回事儿。所以,中国人一直感叹的是,千里马易得而伯乐不易得。政治斗争中,当你知道了对手到底傻不傻时,往往为时晚矣。而这导致的很可能是杀身之祸。热闹过后通常死得很惨。所以,聪明的做法是把傻子当成智者。但你可能已经发现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傻子就是傻子而且数量众多啊!

可是小菲还是喜欢上了书记。和书记的谈话也使她,对郑州也产生好感。她觉得查理说的或许是个好主意。她尤其喜欢书记磁性的声音和厚厚的嘴唇,强悍之中透出几分憨厚。采访中书记谈到了郑州。书记看着小菲,说郑州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城市,又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用他那富于感染力的声音说:你现在脚下的这块土地,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早在5000年前,黄帝轩辕氏在这里降生,后来夏朝在这里建都。这里是郑州商城的遗址。而郑州商城是商朝国都,建于3600年前,它的规模超过了当时中东两河流域的巴比伦城和亚述城,也超过了印度恒河流域的摩亨佐-达罗。书记讲现代郑州的兴起是因为铁路。1889年,清张之洞主持修建京汉铁路时,决定把跨越黄河的大桥修在“滩窄岸坚”的郑州,而不是位于“悬河”之下的开封,或位置较为偏远的洛阳。这个地点决定了郑州的命运。从此,郑州县城成为中国的交通枢纽。到1952年10月31日,毛主席视察黄河大桥。在当时简陋的郑州火车站候车大厅,主席对铁道部部长滕代远说:要把郑州车站建成远东最大最完善的车站。郑州从此再次兴盛起来了。

“伟人的气度和眼光啊!我们至今都要学习。”

当晚,书记亲自设宴招待小菲。宴时表示,希望小菲能多呆几天,到各处走走,多和各个阶层的人士聊聊天,希望她能对郑州有一个真实而深刻的了解。

“今天的郑州是我们运用现代科学技术,依靠人民的力量,打造出来的一个全新的城市! 虽然历史悠久,但它不是一个过去的城市,而是一座未来之城!”

书记挥手的姿势和“未来之城”的话语再一次触动了小菲。接着,书记转身对身边随从的男人们说,你们既要照顾好她,又要给顾小菲充分的自由。他说新闻媒体要保持客观、公正、独立。西方的舆论对政府的监督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对执政党的监督,就是对执政党最大的爱护,也是对人民负责。为人民服务,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媒体的目地是一致的。

饭后,李维把那个表情忧郁的中年人带到小菲面前,向她介绍,这是张秘书,小菲在郑州的日子,主要就由张秘书陪同。但是,李维又特地叮嘱小菲,任何时候,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给他打手机,他的手机24小时开着。

张秘每天和小菲见面,全程陪同小菲。他对小菲照顾周到得体,但又从不会碍事,总是在需要消失的时候消失,需要出现的时候,已经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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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秘第一次请小菲吃饭要去吃烩面。小菲告诉他,李维已经请她吃过了。张秘问,吃的是哪家?小菲说是萧记海鲜烩面。张秘说那不是河南烩面。传统上河南不吃海鲜。我请你去吃老“合计”的羊肉烩面,那才是真正的河南烩面。在中国历史上,羊肉是最上等的美食。在等面时,张秘给小菲讲,烩面好吃不好吃,第一看汤,第二才是面。好东西都进了汤里。小菲向张秘询问,中国以美食闻名,但为什么河南没有美食呢?张秘听了竟然有些生气,他说:河南的豫菜才是真正的中国文化的代表。当年周恩来亲自定豫菜为国宴菜,以河南厨师为主厨。中国美食的祖师爷伊尹就是河南杞县空桑人。张秘说完,就给小菲讲了伊尹的故事。刚讲完面就上来了,小菲看见在细细的面条之间的那碗汤,白亮亮的,冒着热气,喝了一口,真鲜。张秘在旁介绍说这汤只添水,不换掉,里面有祖传的中药配方,一锅老汤,会熬上几十年、上百年,这汤是传家宝。兄弟分家时都要分汤,但经常会为分汤多少而打架。小菲说,那中原历史上不是连年战祸老发大水吗?那逃跑时,也抬着这个锅汤跑吗?张秘说,是啊。抬着汤跑。全家老小换着抬。小菲差点笑喷。但看张秘说话的样子是认真的。

第二天,张秘开车带小菲去看郑东新区。他告诉小菲:郑东新区有150公里,原来全是农村。新区是日本著名建筑师黑川纪章设计的。起初他的方案备受质疑。最主要的是他要在极度缺水的北方城市,挖两个巨大的人工湖,而早在文革,郑州西部就挖过了一个人工湖,名为西流湖。引黄河之水入郑。但不久,西流湖便逐渐干涸,最终,成了郑州最大的垃圾池。但黑川坚持认为,人类是生来就要改造这个地球的。未来一定还要建造人造星球,那时我们的后代将住那里。但现在你看,张秘抬手一指,小菲顺着看去,看见高楼林立,远处两座大湖,碧水接天。或许因为科学进步了。可能今天我们真的可以随心所欲改造地球了。张秘十分感慨说,现在东南西北都在同时进行着更大规模的建设。北边的黄河滩区正在动工建设一个上千亩的黄河湿地公园,大批的乡村被拆迁,更多的路正在铺设,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的十多年里发生的。而比这些更宏阔的是南水北调大运河。它将彻底改变中国的生态结构。河南正在消失,甚至可以说整个中国正在建设中消失着。这就是权威政治的惊人力量。张秘告诉小菲,中国的吏治体系比西方的选举制度更有效,是更有效的,我不认为民主真的有那么好。小菲不知道该说什么。张秘这时却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他看看表说要带小菲去看黄河,看黄河的落日。

在路上,张秘接到一个电话,他一边开车一边打了很久,说的是很土的河南话。挂断电话后,张秘突然变得很烦,竟一边开车一边继续用河南话说: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这里全是熟人,到处是关系,办什么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个熟人。河南尤其如此。而对于人际关系的看重,对官的崇拜和敬畏,在程度上很少有人能与河南人尤其如此。相比。小菲在张秘接电话时,却想起昨天晚上在央视一套的新闻联播中看到的一则相当奇怪的新闻。新闻里说,荷兰一家私人公司准备2026年在火星建立居民点向那里移民,现在在全球范围内网上征集报名者。这本身像是一个假新闻,小菲不理解怎么会上央视一套呢。而被采访的报名者的回答就更令人惊讶了。一个女孩子被问及为什么想移民火星时说,因为地球环境已经变得太恶劣了。小菲当时惊得张口结舌。另一个孩子则说,他就是想离开地球,他不喜欢这里;还有一个说不知道,只是觉得好玩儿;另外一个老人则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去火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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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给爸爸的email中,小菲说:爸爸,今天我见到黄河了。第二天,爸爸在回信中说,牙疼,一直不敢去看,拖到最后受不了了,还是要去。医生说是蛀牙,太晚了,已经蛀到神经,要先杀死神经,才能再补上。检查时,大夫用一个金属钩子触动了一下神经,当时疼得差点昏过去。我不想补了,想拔掉算了,但你妈还是要我补,医生也不建议我拔掉。补牙时虽然打了麻药,但还是疼得出了一身汗。我原以为现在科学发展了,可没想到看牙还是这么可怕。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好的止痛药。在看牙时发生了一件可笑的事情,一个患者太紧张了,一直使劲张大嘴,最后下巴脱臼了,掉了下来,那个年轻的医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病人完全失控,自己跑出来,跑进了候诊室,几个在候诊室的女人,看见他耷拉着下巴,张着嘴说不出话,就一起神经质地尖叫了起来。

爸爸说:老了,牙一个一个都坏掉了。这真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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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菲在星期六下午回到了纽约。爸爸的牙还没有补好,还在像个孩子似的嗯嗯唧唧地不想补。但周日小菲没有回巴尔的摩父母的家。她也没有告诉查理自己已经回来。在河南突然发生的事情,让她至今还没有能完全平静下来。她需要一些时间把事情从头到尾好好想一想,尤其是她还没有看到手中那些的东西。那些东西她要等到星期一才能打开。到那时,她就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已有预感自己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已经来临,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将是她的事业中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生一次,她就要震动世界了。而明天,就是911。

周日,小菲来到SOHO区与Broadway平行的 Crosby街“住宿工作二手书店咖啡屋”(Housing Works Bookstore Cafe)。这里既是书店又是咖啡馆,名字有些怪,“住宿工作”(Housing Works)。这是一个非盈利组织,它为纽约市感染艾滋病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提供住宿和医疗帮助。书店就是该组织办的,里面有两层,四周摆满靠墙陈列的大书架,屋里还有零散放置的小书架和堆满旧书的矮桌,中央一个红木旋梯通上二层,空气中散发着旧书的气味,和苦咖啡的焦香,小菲走进来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太久没有闻到真正的咖啡的气味了。冬天这里还提供热的浓汤,更是满屋飘香。客人们可以坐在随意摆放的布面沙发里,或者地板的垫子上。小菲第一次走进来时就想,这里就是天堂了。

今天,它对小菲再适合不过了,既可以快快消磨掉这难熬的一天,又可以慢慢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想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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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突变。

在郑州的日子正变得越来越乏味。小菲采访了众多官员。很快就厌烦了。对于查理通过了解这些官员来了解这个国家的想法,感到可笑。真想把他拉过来,让他亲自和这些官员谈话,问他有何感想。这些官员全部千人一面,唯唯诺诺,没有个性。当然只有书记除外,整个郑州市的官场只有书记,让小菲觉得是一个活的人,有个性而且让她喜欢,其余的全部都是无趣的人,从来不会明确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最让小菲难以忍受受不了的是他们话语间的停顿非常的长,语速严格与职务高低成反比。采访市长时在他的每一句话之间,小菲仿佛看见那些街道的小区里越来越多的老人,正在变得日益痴呆,犹豫不决间艰难地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是否吃过了午饭,回家的路,或者某个熟人的名字……,想到这些官员,小菲不禁会想到他们的女人,她无法想像夜晚她们如何和这样的男人做爱,当然,还有女官员,人数虽然不多,很少,但个个不仅漂亮,而且豪放,也就是个个都比男官员有个性,只是小菲觉得她们都一个比一个强悍,这样,她就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女官员的老公们,想到那些男人们在和她们做爱时,战战兢兢爬到她们身上时的情景……。

而张秘始终在她的身边,像一个摆脱不了的影子,也让她感到越来越不自在。这样有一天,小菲突然接到芭芭拉的一封email。信中芭芭拉告诉小菲,她从查理那里知道了小菲现在在郑州采访,如果有机会,她建议小菲不妨去新乡的一家孤儿院看一看。这家孤儿院正是他们想让她来调查的对象之一。因为,当年的调查文章提到了这家孤儿院。他们已经知道那里的院长是郑州市市长的一位亲戚,而他们已经有一些信息显示这里孤儿的来源有些可疑。小菲看完这封一下子兴奋起来。她查了一下新乡的位置,然后决定不辞而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也甩掉这个怪兮兮的张秘。她给芭芭拉回信告诉她,现在她已经坐在去新乡的列车上了。

当晚小菲不辞而别,坐上火车两个小时后来到新乡。下了火车小菲在新乡车站的站台上站停住,身边下车的旅客不停地散去,最后,火车也开走了,站台安静下来,显得空旷,晚风从远处黑暗中吹来,带着凉意。这时一个身穿铁路制服,满脸皱纹的小老头儿走过来,说:闺女,你怎么啦?你没有事儿吧?声音奇大,小菲忙说没事儿,大叔我是来这儿的孤儿院看看的。您知道这里的孤儿院吗?老人连连摇摇头,说没有听说过。他打量小菲关心地问:你是来领养孩子的?我带你去问问站上的人。小菲连忙说不用了。老人又问她是要领养孩子吗?小菲说不是。又顽皮地问老人:大叔您卖孩子吗?老人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哪里能卖孩子。又回过神来关切地问小菲是否真的要买孩子,小菲连忙说不是的,问他真的会有卖孩子的吗?老人肯定地说当然会有的。小菲问这里是否有人丢过小孩。老人说,当然有了,满是皱纹的脸变得表情夸张,现在哪儿会没有丢小孩儿的地方!可要小心啊。老头说话声音很大,又问小菲不是本地人吧?结婚了没有?来这里要干什么?是自己生不了吗?后来小菲要走,老人执意要送她,还要帮着她提行李箱,小菲不要,说箱子很轻,然后拉起来就和老人一起走出车站。车站外的小广场又小又乱,老人帮小菲叫到出租车,说,路上小心啊,闺女。晚上不安全。然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张秘突然打来电话,小菲告诉他自己今天在新乡,过两天回去。张秘电话里显得非常紧张,问她怎么去的?有什么特别的事吗?他让小菲告诉她具体住哪他要马上开车去接她。小菲说不用啦。然后,挂断电话。挂断电话,小菲就从新飞宾馆结帐,住进一家在火车站的那个小广场附近的一家小宾馆。然后,她就去孤儿院。

来到孤儿院,小菲给他们看了自己的护照,告诉他们自己正在考虑领养一个孩子。在孤儿院,小菲赶上一对美国夫妇和一个中国男人分别领养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院长亲自接待了他们,并告诉小菲,她们这里的程序被誉为最可靠的最光明正大的,并且是经过“海牙认证”的,她们的孤儿院已经开办20年,每年都为几十个孤儿找到了幸福的家。院长说话的声音,停顿的方式,笑容,有些僵硬的威严,一本正经和那股子不苟言笑的严肃劲儿,这些天来小菲已经很熟悉了,可是,正像坎迪斯描述的,孤儿院里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友善。中国男人似乎和院长有特殊关系,没有过多手续,领了孩子和院长打下招呼就走了。美国夫妇的手续就很繁复。中午,院长亲自陪他们吃了一顿“有爱午餐”。饭菜很简单,但院长说着说着,好像快要掉眼泪了。最后的高潮是,福利院给了那对美国夫妇领养的孩子的有关证明文件,还有一罐土,表示要让家乡的泥土永远陪伴着女儿在美国成长。孩子就要被领走的一刻,小菲真的快哭了。

随后的一天小菲在新乡城里没有目的漫游中度过了。在离开家时,爸爸告诉她,并不存在一个对于中国的正确的理解,理解这个国家有时是不可能的。她过于复杂,她本身可能就是各种误解的总和。现在她开始相信爸爸的话或许是对的,理解这个国家是不可能的,一度小菲沮丧的想到或者并不存在所谓的真相。作为记者不相信真相的存在,是一种可怕的状态,但是,小菲时时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是早在她刚刚迷恋摄影的时候,看着那些照片她就怀疑是否存在真相。因为,她过去一直以为照片是最真实的,如今蓦然发现其实是带领着她远离真实。有一段时间,小菲走在一条街巷时,出现了一阵轻微的恍惚,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似曾相识,一瞬间,仿佛自己儿时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曾经就从眼前的这条街上一溜烟的跑过去,周围的房屋和过去有一些变化,但仍然被她一下就认了出来。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自己肯定从来没有来过新乡。

 

*

前世今生。

新乡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不落后,但也不甚发达,是一个温婉的城市。但这也不能解释小菲的迷惑。

 

*

小宾馆条件简陋,让小菲难以置信。三层红砖楼房,楼非常老,没有电梯,入住时问小菲要身份证时,小菲说丢了,然后服务员问她从哪来?小菲说从北京,服务员登了记,让小菲交押金,然后,就把钥匙给了她。屋子里四壁空空,没有任何装饰,电话旁边的墙上记着几个号码,有一台老式的黑盒子电视,一只很大的装热水的保温瓶,让小菲产生了兴趣。这里的客房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淋浴。小菲简直不敢相信。服务员告诉她,洗澡可以到旅店旁的公共浴池,很近。第一次上卫生间时,小菲看了一眼就又回来了。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再次回去。厕所不是马桶,而是蹲坑,里面堆满了屎。出来时小菲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需要在哥白尼和清洁马桶之间选择,那她选择清洁马桶,管他妈的什么地球是不是围绕太阳在旋转。连牛顿都没有清洁马桶的发明者伟大。公共浴室也让她即好奇又有很不适应。在一间大屋子里和那些女人们一起脱下衣服,然后锁进柜子,赤身裸体走进浴室,每个人的手上挂着钥匙,站在水龙头下,扭开阀门,然后水就哗哗地冲下来,流水声和那些女人肆无忌惮的说笑回荡在公共浴室的团团热气里。让小菲吃惊的是客房里也没有网络,服务员说线路坏了,还没有修。然后建议说:可以去网吧。很近。说话的服务员是一个20岁左右的小女孩,一边嗑瓜子,一边趴在桌子上用手机在微信聊天。桌子上铺了一本展开的时尚杂志,杂志右边堆了一堆小山似的瓜子,左边堆了一堆小山似的瓜子皮,小女孩嗑一会儿瓜子就会把瓜子皮笼到瓜子皮的小山中,瓜子皮的小山就变得更高,已经高出了瓜子堆的小山,小姑娘还会按住挤一挤,仿佛要让瓜子皮的小山更结实一些。杂志旁放了一瓶喝了一半的芬达。开始她没有抬头,一边微信着一边漫不经心和小菲说话。后来,她停下手机,站了起来,开始很详细地告诉小菲怎么走到网吧。说话时一直在微笑,笑容淳朴。

小菲来到街上,外面很热闹。但夜晚,新乡街头的热闹带着一层陈旧的色彩,温温吞吞的,像是10年前的热闹,小菲再次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前世今生。在街上找到了网吧。网吧的门是单扇的,完全敞开,门角顶了半块红砖,里面黑洞洞的,不是店面,而是一条直接通向二楼的很高而陡峭的楼梯。网吧右手的店,不大,关着门。门是双扇玻璃的推拉门,门窗里面都拉着帘子,但玻璃后面有霓虹灯装饰的文字图案,暗光闪烁,映出橱窗里的广告和一些样品。这是一家成人用品店。两家店并排而立,都有一种诡秘的气氛,像是做非法交易的地点。成人店旁是一家美发洗足中心,网吧旁边是一家服装店,这些店都灯火通明。

小菲走上楼梯,在黑暗中来到网吧。一上来才发现网吧很大,大得让她感到意外。但这里面是黑乎乎的,而且,空气秽浊,让人窒息。店主二十来岁,也在上网。登记时,他向小菲要身份证。小菲把护照交给他。他看了半天,犹豫地说:你没有身份证?小菲说没有,店主又问你不是中国人?小菲说:我是美国人,然后看见店主仿佛陷入了混乱的思考,一页页翻看她的护照,小菲的护照里盖满了各国签证的印章,店主的样子好像既好奇又担心,不想让她来这个网吧,小菲忙向他说,自己是中国人,为了套近乎,胡说是从小在北京长大,只是现在在美国住。店主问她是做什么的,小菲说开咖啡店。店主点起了一支烟,小菲心里喊,上帝啊!这屋子里所有的门窗可都是关着的啊!店主终于压下了她的护照,并起身亲自为她找了一台机器。走过去时解释说,现在查得很严。小菲问会有麻烦吗,店主忙说那倒不会,但又提醒小菲这里都有监控。网吧里很安静,偶尔有一阵轻笑,或激动或沮丧的叫声,很多人都戴着大耳机,大部分是青少年,有人在边看电脑边吃盒饭。那盒饭的气味传来让人想吐。

信箱里有很多新邮件。小菲快速浏览一遍。一封来自铁匠与风出版社。小菲的书正在准备出版,编辑和她做最后的沟通。小菲很快回了信。然后看到爸爸在来信里神神秘秘地说:最近有了新的发现,玛雅。在信中小峰讲:和那些诞生在大河流域的古代文明不同,玛雅是世界上唯一诞生于丛林的丛林文明。它在美洲的热带丛林中奇迹般崛起,又神秘地突然间消失了。而且,玛雅没有轮子。世界上居然有没有发明轮子的民族!接着小峰写道:

“没有哪种形状比圆更迷人了。几乎每一个民族在古代都认为圆是一种神奇的形状。古印度人从圆产生出生命轮回的观念。轮就是轮子,大约6000年前,美索不达米亚人做出了世界上第一只轮子;经历了2000多年后,人们将它固定在了木架下,从而创造出世界上第一辆车;而又过去2000年,中国的墨子才第一次说出了圆是什么:“一中同长也”。在一段时间里,人类的步履是以千年计数的。想一想,这多令人感慨。”

小峰的信很长。小菲匆匆扫过就开始看新闻。在英文雅虎读到了一条关于刚刚发生在中国一家麦当劳的新闻。不敢相信,马上在中文网站中寻找,发现已经有很多报道,有些网站还发布了相关视频。

在山东招远的一家麦当劳里,一个女人被人用棍子给活活打死了。

报道说:犯罪嫌疑人是“全能神教”成员。发案时,一行六人乘坐一辆保时捷卡宴,到麦当劳就餐。其中一名约20岁的女嫌犯,为发展信徒向用餐的人逐个索要手机号码。当找到受害人吴硕艳时,吴拒绝提供手机号。该女子只好回到一行人中。这时同伙中另一个30多岁的女人,大声说:你去要,不要低声下气,要有自信,问她你给不给我手机号。于是,20多岁的女人再次走到被害人的桌前,这一回,她拍着桌子大叫:你给不给我手机号,吴说:一边玩儿去。30多岁的女人,遂过来和吴发生语言冲突,并举起餐厅的凳子猛击受害人。这时,一行人中的以一个光头男子为首,开始殴打吴硕艳。光头男子用一根钢制拖把把吴活活打死了。在嫌犯中,还有一名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据称,有民众想上前制止,但被其中一名女凶手喝止住。视频是由在场的人用手机拍下的。小菲带上耳机点开一个,画面很小,一个粗壮光头男人正猛力抡一根棍子打蜷缩在地上的一个女人,女人缩成一个小团儿,在地上一边滚来滚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哀嚎。小菲没有看完就关闭了视频,起身走出屋子,去洗手间,她用凉水洗脸,抬头看时看见面前的镜子非常破旧,里面布满大块斑驳的锈渍,像一张古老的航海地图,自己的脸就印在里面。这时,她意识到这里没有手纸,只好把手甩干。回来时脑子里一直想着视频里的画面,挥之不去。重新坐在电脑前,小菲很快感觉这里的空气让她受不了了。于是,她决定离开,到外面做车在新乡市里转一转。出来结账时,她注意了观察了一下那个大男孩。其实,他个子很高,但总是弓着背,趴在桌上,面容清瘦漂亮,头发凌乱,像时尚的卡通人物,大眼睛,眼圈乌黑,浑浑沌沌地四下乱翻,竟然找不到她的护照,小菲看着他,觉得他好像还没醒来,正在一个慌慌张张的梦里,终于翻出了她的护照,把护照交给她,但一直不敢看她。小菲拿了护照检查了一下,问那个男孩子,他是这个店的老板,还是只是在这里打工?男孩子说,这是他的店。小菲又问,你今年多大了?这个大男孩回答,二十岁。你就是新乡人?对。小菲又盯了他一眼,就收集护照。店主被看得有些窘迫,低下头接着埋头在手机里。

刚走出网吧,成人店的门突然拉开,钻出一个小伙子,吓了小菲一跳,随即看见出来的小伙子样子像农村人,神色慌张一转身匆匆忙忙走远了,成人店的门马上又拉上 。小菲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清凉的空气注入她的肺叶。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她挥起手叫来一辆出租车,拉开门低头坐了进去。司机侧头问她去哪,小菲说,你带着我在新乡城里转一转,开慢点。司机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没有吱声,按下计程表,就把车开了起来。一路上始终没有说话。

车子开起来啦。新乡的夜晚像风一样吹起了来,不断迎面吹来,然后又从身旁向后掠去。

在和查理的谈话中,查理饶有兴趣地讲道,这位郑州的市委书记也是学传媒的。他懂得媒体的价值,而且急于想在国际上树立自己的形象。所以,对此次采访,他相当热情,他很重视。他了解数码时代的分量。查理说,他倒很希望能有机会和这位书记交谈一番。这时查理的言辞变得闪烁起来,他说他从多方面的消息感觉,现在那里已经成为一个焦点,形式非常微妙,中国人是一个最微妙的民族,而有一种预感,那里即将发生重大事件。查理说,优秀的记者有猎豹一样的速度,而伟大的记者有狗的鼻子,他不是一个报道者,而是一个预言家。这时,小菲又感到了查理的那双手,正沿着她的面颊滑过她的颈项停在了她裸露的肩头轻轻的揉弄着,像一只长着5条长腿的虫子在吮吸一边树叶。那时小菲的视线越过了查理的肩头,看见查理身后巨大的玻璃窗上,出现了一道闪电,一闪就又灭了。她知道,纽约大雨将至。在查理的身后是那张宽大的棕红色的实木写字台。

这些年来,小菲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梦想、野心和情欲。多少年来,她一直渴望写出一篇轰动世界的报道,像教科书中的水门事件,让她一举成名,然后再出版小说,华丽转身,由著名记者变成畅销书作家。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很多,当然,还有爱。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只能一生辛苦劳做可收获了了然后默默无闻地死去。他们其实从来就没有过成功的机会。可是,小菲相信而她总有一天会大放光彩。

 

*

小菲在伦敦是一名娱记,小娱记,专写流行音乐圈的新闻和八卦。对于一名娱记而言,挂着一台徕卡有些特立独行。因为,旁轴相机幕帘快门迅速安静,但焦距太短。英伦三岛对于世界流行音乐影响之巨大,是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的。但那又怎么样呢?娱记仍然令人讨厌。尽管,她总是听到有其他记者对她说:所有的记者都是娱记,甚至有人说: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娱记着,但她知道,毕竟娱记才是真正的娱记,名副其实,而她就是一名娱记。当人们争先恐后转发某位明星的轰动一时的八卦时,没有人想知道是谁写的,也没有人曾想到过那些在局狭的卧室或酒吧里的某个一边吃着快餐一边通宵达旦赶写垃圾文章的默默无闻的小娱记心中也会有着野心和撩人的梦想。人们记住的只有那些新闻八卦中的明星。而那些明星们无论有着怎样的才华与运气,最终都要落到依靠这些娱记而博得不被公众迅速而彻底地忘掉的境地。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承认,其实他们是和娱记串联在一起的共生体。娱记是依附在明星身上的寄生者,靠着明星身上的分泌物和代谢产物而生存,明星也是娱记身上的寄生虫啊,依靠着娱记拉出的屎而变得光鲜亮丽或者至少还在继续让人们知道。但明星们自以为高高在上,而娱记从来没有博得过尊重。他们永远不可能像普利策奖评委希望的那样去写作。那一段日子里,小菲的情绪大起大落,抽烟,酗酒,抑郁,还抽过大麻,在外面仍然保持青春活力,独立的知识女性的形象。

在伦敦小菲曾经采访过Sa?sha乐队的主唱吉他手海伦·布朗。Sa?sha乐队具有非常独特的个性,但不是特别流行。在娱乐圈里,独特和庸常有时一样有害。海伦是一个女性的名字,但这位主唱却是十分性感的男性。黑黑的披肩卷发,厚厚的八字胡,厚得像松糕,浑身毛发浓重,散发出很冲的体味。但他的嗅觉好像完全失灵了,似乎丝毫也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味道。说话间总是时时像陷入冥想状态,仿佛他身上分泌的气味有着某种致幻的作用。Sa?sha是Sa?sāra和Moksha的合成,Sa?sāra是梵文轮回的意思,Moksha意味解放。海伦曾经在印度生活过八年,他沉迷于东方神秘主义,相信灵魂和转世。他说,在印度,他一直和他的奶奶生活在一起,他们一起写作,唱歌,唱着唱着,就拥抱,接吻,然后做爱。小菲听得十分迷惑,后来才渐渐明白,原来他的这个奶奶是一个荷兰裔的16岁小女孩。但海伦相信,她是他前世的奶奶。而正是他的奶奶第一次带着海伦进入了她的身体,让他失去了自己的童贞。但这个奶奶不是那个16岁的荷兰小女孩,却就是海伦的奶奶,那个前世的老奶奶。海伦给小菲描述了前世的那一天的情景:

那是一天的下午,印度旁遮普邦一个只有他和奶奶住的爬满青藤的白色城堡,大花园里长满了奇花异草,弯曲的藤蔓,有很多树木,枝叶摇动间阳光像破碎的玻璃刺眼而缭乱地闪动着,空气里异香浓重,四处迷散,熏得让人窒息,变得晕乎乎,头脑不清,想要呕吐,花粉的颗粒在空气里像在水波中飘浮,把穿过空气的阳光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粉红色,淡蓝色,青黄色,浅紫色,五彩迷离。花园里有一处喷泉水池,池底铺满了闪光的细沙,和白色的圆形卵石,池中鼓着巨大眼泡的橘红色和墨绿色的金鱼,成群结队地在水里来回游动,有时轰然散开,然后又聚拢成橘红和墨绿的潮汐,只有在这里,水池边的一小片的空间,才会让人神志清醒,因为水池喷出的冰凉的水汽在空气中散开时冲淡了花香,带来丝丝凉意,在喷泉的水幕中站着一个白色大理石雕凿的,身披纱丽姿势扭曲的印度女神,柔软光滑的身体上常年都是湿淋淋的不停地从头到脚淌着水,那年,他12岁。他说他记得,奶奶已经很老了,满身皱纹,但仍然身形妙曼,穿着彩色的透明纱丽,他一直背对着太阳,伏在奶奶的身上抽动着。做爱时,他看见一只红色的蚂蚁,从奶奶松弛的皮肤间翻山越岭地爬过。直到干完,他才转过了身体,仰面躺在地上,后来又坐起来,看着天空,开始计算在做爱过程中太阳下落的距离,那时,奶奶仍然躺在他的身边呻吟,他一度担心自己动作粗暴,让老奶奶骨折了,从刚才到现在,整个过程里他都感到非常恐惧,但现在身旁奶奶的呻吟又令他强烈地勃起了,他于是转过去再一次压到了奶奶的身上,插了进去,这次是主动进攻,他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他开始猛烈地操他的老奶奶,双手撑在地上,五指分开扒住地面,但扒不住,手掌不时地打滑,地上湿漉漉的,布满青苔,有一种海的味道,混合着暗夜的气息,由于他的动作过于激烈,手掌不停地在地上摩擦,皮肉被地上极小而尖锐的碎石,划得鲜血淋漓,但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和流血,仍然还在一下一下用他稚嫩的身体快速而凶猛地撞击着他的老奶奶,同时嗓子里发出孩子的喘息和呻吟声,浑身汗水湿透,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这段性爱的结束是,有一天他和老奶奶在孟买的街头等待过马路。他眼看着一辆小轿车,向着他开过来。海伦坚持说,那辆车的速度一点也不快,甚至是缓慢的,但却在他的眼光下,将奶奶撞倒在地,从身体上碾了过去。然而,那时他们竟然毫无反应,好像那一瞬间被时间漏过了,或者说那一块空间里没有时间,那也就是永恒了。等到人们把车移开后,奶奶已经被平铺在地上,变成了一幅抽象画,是半抽象半具象的艺术作品,由具象的精雕细刻的头演变为抽象的混乱的布面绘画,又从抽象的平面的画中化生出具象的张开的双腿与双脚的组装。老奶奶的内脏和肌肤被碾烂混合在一起,平铺在地面,海伦看着感觉异常美丽。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轮回。因为汽车的碾过只是让奶奶发生了形变,从一个活生生的肉体变成了一件艺术品,奶奶的构成组分并没有丁点的损失,汽车不会偷走奶奶的任何东西。所以,宇宙就像是一只魔方,或者,是积木。在不断地变形、转换、轮回着。生与死,都不是本质的。小菲认为这个老奶奶可能就是那个荷兰小女孩。但海伦坚持说这个奶奶的确是他的奶奶。而荷兰小女孩和他的奶奶是没有区别的。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具有完全的等价性。你,海伦这时看着小菲,可是眼神仍然是像在注视着那个下午的旁遮普邦的白色花园里在冥想,和老奶奶,那个荷兰小女孩,和我,和所有的人,都只是某种更高形式的存在的变形,是连续不断的变形,但我们在那个更高的层次上,是相互关联的,是融为一体的。于是,小菲和海伦发生做爱了。

小菲那段时间一直跟随Sa?sha乐队采访,基本上确定海伦的精神有问题。后来,Sa?sha解散。海伦被送进了疯人院。小菲总结,疯子在严肃领域里,有可能成为大家,但在流行圈里,没戏。可以装成疯癫,但绝对不能真疯。这个圈子里成功需要相当的清醒。

出租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中停下时,小菲记起海伦在过马路时,总是十分紧张,总是要站在一根红绿灯的柱子、电线干或者路边大树的树干后面,惊恐地看着每一辆迎面而来的汽车,有时绿灯亮了都不能察觉。在小菲和海伦做爱时,当海伦赤身裸体压在她的身上,他身体的气味就毫无阻挡地汹涌而来上下翻滚着把她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起来。小菲感觉到一种濒死的窒息感,想要吐,但又极为刺激,仿佛是在幻觉的状态。海伦浑身毛茸茸的,像一头小公牛,射精时突然大声呼喊奶奶,那时的声音不像是摇滚,不像是美声,也不像是流行,而像是被人捏碎了睾丸。在高潮来临时,小菲竟然揪下了一搓海伦背上的绒毛,海伦惨叫一声,像被剪去辫子的参孙缓慢地垂下头,无力地瘫软在小菲的身体上。而这时小菲正感觉到她的高潮正在涌来,情欲之火在她身体的深处燃烧起来。但是,下面这时却正在一点一点软下来,退了出去。可怕的空虚降临下来,在渐渐笼罩住她,她的充满渴望的身体在变成了一团泡沫。两个人身体里就这么一点点时间上的落差,一下子将小菲抛进了海伦说的那个没有时间的空间里,小菲感觉那里是一个没有死亡的不毛之地,一望无际的荒原飘荡着无以满足的风。她叫了出来,捶打、撕咬海伦。但海伦这时趴在小菲的身上,像一只倒空了所有东西的麻袋,毫无反应,仿佛一点痛觉也体会不到,像已经死了一样。做爱之后,小菲跑进卫生间吐了,她从窒息中又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头上抽风机在哄哄作响,她反锁住门,把浴缸放满水,然后,躺了进去让身体慢慢地沉到水底……。小菲想到了她曾经在爸爸书房里看到过的一本毕加索的色情画册中,一幅名叫《Dora and the Minotaur 1936》的画作,画中的Dora有着洁白肉体的。小菲曾把这件往事告诉过查理。那时查理听了,始终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

小菲看着窗外陷入沉思。窗外新乡的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上的车很多,车子开开停停,外面不时有汽车按响喇叭。在市中心的一个小广场上,有许多中老年人,站成一大片,跟随音乐在跳广场舞,动作一致。市中心的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灯火通明,霓虹灯四处闪烁着,商店一个挨着一个,每一个里面都有很多人,许多店家的门口大声播放着音乐。这时车子在一个大的十字路口一转,又进入了一条相对较为安静的路段,道路宽敞。小菲一眼看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家五光十色的店面,用红色和蓝色霓虹灯打出的“天使咖啡屋”的字样。她叫司机把车停在那里,随后下车走了进去。

咖啡屋里光线幽暗,布置更像酒吧和甜点冷饮店。里面空间很大,被分割成许多不规则的小的空间。小菲在柜台前点了一杯摩卡,就走进深处的一间很小的小室里坐下。咖啡上来了,端起杯子尝了一口,随即皱了一下眉头,又把咖啡杯回到桌上。这是她有生以来喝过的最糟糕的咖啡。就在这时,从过道里就走进来一个男人,坐在了她的对面。小菲感觉很突兀,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个男人却先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顾小菲,你好!”

小菲感觉非常困惑。在这里有谁会知道她的名字呢?

 

风水纵横 发表评论于
当我再读时感到极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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