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爱》_86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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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菲可以算是一个咖啡的专家吧。

从大学二年级后半学期,小菲想写一个纽约咖啡馆的故事,于是开始寻找、采访纽约的咖啡小屋,断断续续,不仅了解这些咖啡馆的主人和顾客的故事,还有咖啡的知识,纽约咖啡馆的历史。从曼哈顿的苏活、格林威治、西城、东村,到联合广场,雀儿西区,还有布鲁克林,皇后区……,在纽约的咖啡馆里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厌倦生活的建筑师、大学电影专业的毕业生、在公司上班却仍然梦想成为歌手的男孩子、女孩子,因为女友怀孕,而决定摆脱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的小伙子,曾经的科学家,还有一个一心想当作家的中年男人,每天晚上打烊后就关上店门为自己做一个三明治、一杯espresso一个人一直写到深夜。在采访的过程中,小菲爱上了城市里的那些街头巷尾的小咖啡馆,它们是一颗颗镶嵌在这座繁华城市里的飘着焦香的黑珍珠。她对那些咖啡连锁店,或者兼卖披萨,寿司,烤肉,大餐,甚至为客人刺青的所谓的咖啡馆不感兴趣,只钟情于纯粹的小咖啡屋。它们为无数匆忙奔波于城市中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停留的地方,度过一段迟缓而悠长的时光。像是家一样。这成为小菲的一段生活,在一座城市里寻找那些小咖啡馆,探幽解密。

而现在这本书已经写完,名叫《纽约的咖啡馆时光》,Café TIME in NEW YORK,在纪实的文字中穿插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关于爱情,生活,和形形色色的人的命运。地点当然就是纽约这座城市啦。文字颇有才气,正在准备出版。

“但这里没有咖啡馆。”

小菲在河南写给爸爸的信中说:

爸爸:

郑州的咖啡很糟糕。在郑州喝咖啡时,我总觉得喝的不是咖啡。而这里的咖啡馆也不是咖啡馆。但可能我不应该这么说。这是一种文化霸权主义。因为我发现在郑州的咖啡馆里仍然有很多时尚的学生、年轻人和衣着考究的中年人坐在这里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咖啡。那么咖啡馆为什么一定要是某种样子呢?咖啡为什么一定要符合某种口味或标准呢?而郑州的麦当劳和美国的就没有区别。有一些轻微的差异,但你绝对不会认为这里的麦当劳不是麦当劳而是一种别的什么东西。显然麦当劳和咖啡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麦当劳是市场强加给你的一种平等,即便是总统也无法找到一家独特的麦当劳。在城市里,在越来越多的街区,你都能看到这个大M的标志。它正在有计划的扩张,它的理想是分布在全世界的每一个街区,离你最容易到达的位置,使你抬眼就会看到,成为你唯一的选择。在每一个城市的夜晚,麦当劳都灯火通明,它24小时为人们提供着方便、快捷的垃圾食品,人们甚至不用下车,把车直接开到窗口点餐,在下一个窗口就拿到了和总统或比尔·盖茨一样的食品,然后立刻开走,下一个顾客已经填补上了他刚刚留下的空白。但是,即便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也可以发现一家自己钟情的咖啡馆,它可能坐落在某个小区的角落,那是总统一辈子想去而无法去到的地方。当你离开一家你所不喜欢的咖啡馆时,往往也可以是意味着一种希望,你可以去寻找一家你心爱的咖啡馆了。这也是一种自由啊!

当然了,你会说这种想法有些浪漫,而且这样的自由也是注定会越来越少的。郑州也有星巴克,但是我没有进去过。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喜欢星巴克。不过,星巴克和麦当劳一样,正在遍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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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使咖啡屋回来,小菲仍然沉浸在和那个陌生男人谈话的紧张与兴奋之中。一切都太过出乎意料之外。至今她仍然不能确定这件的性质。这会是真的吗?回到旅馆的客房,小菲来到窗前,站在窗帘后向楼下院子里看,她看到院子是长方形的,只有大门口和楼门口处被灯映亮,院子里没有人,四周阴暗,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插满空啤酒瓶的蓝色塑料箱,一个角落里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晚上,小菲做梦了。在公共浴室里,自己和一群赤身裸体的女人洗澡,但浴室在一片沙漠上,没有水,也没有围墙,小菲仰头看见头顶上喷水龙头像一只生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她。这让小菲感觉很不自然。她拧动旋转阀门,但没有水,小菲意识到这只眼睛有可能是一个摄像头,这太可怕了。她仰头看时,从那只眼睛里飞出来一群黑色的大鸟,乱叫着向她冲来,她于是开始跑,大鸟在后面追她,她跑进旅馆的房间后反锁上门,那些鸟就在外面拍打着门窗,她看见窗户外挤满了瞪着圆眼长着尖嘴的鸟,这才意识到,回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现在她已无路可逃了,她看着那扇门被砸得不停地震动,墙上出现裂缝,有鸟毛掉了下来。在门就要被砸开的一霎那,她惊叫着醒了,听到有人正在砸门,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捂着胸,一边问谁啊,一边慌张地拉过一条大毛巾迅速把自己围起来。外面的楼道里一片混乱,她听见门外有人严厉地在对屋里喊话:警察,快开门。门一打开,立刻拥进几个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小菲哇的一声再次惊叫出来。

那几个警察一进来就开始搜查她的房间。一个警察走过来问小菲的姓名,要她的身份证。小菲忙跑到床头,在床头柜上放的手包里翻找护照,单子的一角在胸前散开了,她又连忙掖好,找出护照交给警察时,她问他们在干什么,警察没有回答她,而是先查看护照,问她,不是中国人?小菲说,是美国人,警察又检查了一遍护照,说她不能住这里,你要跟我们走。只有新飞宾馆可以对外国人开放,小菲说自己是郑州市委书记的朋友,是书记邀请她来的,然后忙找出李维的名片。小菲让警察给李维打个电话,警察没有回答,看了看名片,又还给小菲,问她来新乡干什么,小菲说你还是问一下李秘书吧。警察不说话了,又看了看小菲的护照,然后拿在手里。等待检查完毕,那个警官才把护照还给小菲,告诉小菲,她不能住在这里,明天要去新飞宾馆办入住手续。然后,就走了。关上门,小菲惊魂未卜,看到自己的东西被翻得凌乱不堪,在床上找到了那只被翻出的手机,拿在手里心才安定了一下。她又检查了一下然后小心放好。这才走到窗前,站在窗帘后面拨开窗帘,一手揪着裹在胸前的毛巾,向外窥视,院子里停了三辆警车,警灯闪烁,这时警察正押了一队人陆续往外走,送进警车。几个披着外套里面空心穿着内衣的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几个只穿内裤的四、五十岁的男人,女人都低着头,有的用手捂着脸,有的不捂脸,男人们都双手捂脸,使劲埋着头。警察旁边还有人打着灯扛着很摄像机在录像。然后,小菲吃惊地看到最后走出来三个女孩子,很小,像是中学生,甚至是小学生。警车开走后,院子地上落下了一只拖鞋,一件女人的衣服,和几团手纸,院子角落里停的那辆黑色桑塔纳轿车,现在没有了。这时,小菲才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她离开窗口,坐进了沙发里。

回到郑州的第二天,小菲在宾馆的电视里看到新乡台的晚间新闻报道,在近日的一次扫黄专项行动中,抓获一批卖淫妇女和嫖客,报道中提及了她住的那家宾馆。报道说抓住了一个从内蒙古赤峰市赤峰县来新乡出差的科长。而新闻的重头戏是这次扫黄中破获了一名永丰乡的小学校长嫖宿幼女的案件。幼女是该校学生,有关案件正在调查中。

新闻播完了,小菲无心再看其它的节目,她随手关掉电视,一下靠在床上,抱着枕头,沉思默想。然后,突然想放声大笑。她回忆起中学时代物理老师讲过的一个影子科学家的故事。如果有一种生物是二维的,他们就只能是一群影子。影子之中也会有一些聪明的影子,成为影子科学家。他们也会建立起描述二维世界的科学模型,构建二维世界中的真理。当然,这一切在我们看来都是一些聪明的谬误。影子注定无法感知三维世界,他们的眼光被局限在二维世界,他们无法突破这个平面。某些聪明的影子也可能有一天突发奇想推测到世界可以是三维的,甚至是多维的,但影子永远无法感知三维世界,就像我们永远无法感知更高的维度一样,我们就是三维世界里的影子。回想当年老师讲过的这个故事,小菲感觉异常兴奋。同时,也意识到不能在郑州再呆下去了,是时候回到纽约找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喝上一小杯真正的espresso了。

天使咖啡屋里灯光幽暗,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盏很小的红色电子蜡烛,蜡烛的光非常黄,尽管是电子蜡烛,每一只烛火却都仿佛在微微摇动。那个男人坐在阴影里,小菲看见他的神情镇定,身体很结实,四十来岁的样子,但小菲不认识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小菲盯着黑暗中的那个男人问,头脑中想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但想不出任何可能。难道他是自己在郑州接触过的某位官员,正巧这天也来到新乡,又正巧在今夜也来到天使咖啡屋,又恰恰看到了她?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唐突的进来坐到这里又要干什么呢?小菲想不出答案,而这样她就更加好奇了。但是那个男人显然没有兴趣和小菲调情,他没有看小菲,听完小菲的问话稍稍沉吟,就径直的自己讲了起来。小菲听着很快就紧张起来,大脑开始飞速转运转,但感觉思维混乱,理不出头绪,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继续屏息静听。

第二天,张秘突然出现在小菲的面前,小菲吓了一跳。她此时心里有鬼,便观察张秘,发现张秘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仍然很和气,还是那种忧郁的表情看着她,落落寡欢,仿佛是在强作欢颜。然后,他没有问小菲来新乡干什么,只是说如果她想在这里转转,他可以为她做向导。小菲说,没有什么可转的了。于是,他们开车回了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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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郑州前,小菲最后一次采访是在郑州火车站,一个星期四的中午。那天,郑州市组织重走长征路的活动,出发前书记亲自发表了讲话,仍然激情澎湃。讲话中,他重温了毛泽东同志的名言:

“长征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么?十二个月光阴中间,天上每日几十架飞机侦察轰炸,地下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路上遇着了说不尽的艰难险阻,我们却开动了每人的两只脚,长驱二万余里,纵横十一个省。请问历史上曾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么?没有,从来没有的。”

讲话后,举行唱红。演唱的全是各个街区的业余合唱队。小菲看见有老年合唱队,青年合唱队,还有孩子合唱队,他们分属不同的街区和单位,但是没有中年人,可能是因为中年人负担过重,老年合唱队和孩子合唱队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十分整齐,青年合唱队则穿什么的都有,显得很随便。小菲不知道这些合唱队是完全自发的,还是有组织的。唱红活动的高潮是全体群众合唱《南泥湾》。所有合唱队都站上临时搭起的舞台,后来舞台上站不下了,剩下的合唱队员就围在舞台周围,合唱队员虽然很多,但场面有条不紊,组织得力。最后,书记健步走上舞台,精神焕发,站在人群的前面,亲自指挥一起高唱《南泥湾》。原来的那个指挥则笑容可掬地站进了合唱队员之中。小菲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感觉歌曲旋律悠扬,没有听清歌词。由于唱的人太多,连挤满大厅的观众和现场的记者也一起高声合唱,歌声变成了一种轰鸣,震撼着车站大厅。现场有很多记者,合唱后都围住书记采访、录像。小菲已经了解到目前对于书记搞的唱红有很大争议。她没有挤过去就此问题采访书记。一整天里,小菲都有些心神不宁。她想赶快回家了。

后来长征队准备出发,众人来到站台前,但这时天突然阴下来,起风了,好像马上就要下雨,但是现场没有人在意。长征队来了。队员大部分是退休的老年人,也有一些中、青年和学生模样的,大家情绪饱满,都穿着运动服,背着双肩包,戴着崭新的绿军帽,帽子前面还有一颗缝制的红布五角星。运动服都是一样的簇新的李宁牌,双肩包则各式各样,有的包瘪瘪的,显得很轻,有的则鼓鼓囊囊的。但那些帽子却给了小菲滑稽的感觉。因为帽子太新,而且每个人的脑袋大小变化很大,所以有些显得小,有些又太大,有些人的帽子带歪了,有一个老人甚至把帽檐转到脑后。队员的间隔很大,队伍拉的漫长。书记站在火车旁亲自送行,并和每个队伍举着红旗的代表握手。书记的表情凝重,好像有很多感慨,和代表握手时,书记有时会整整他们的帽子,有时双手抓一抓他们的肩膀,好像在看看他们是否足够结实,因为即将开始的是一次艰苦卓绝的远征。场面比较具有表演性质,但有的代表来到书记面前时突然立正敬礼,那显然不是事先安排的,而是发自内心的,还有几个年轻的老太太则大胆的从队伍中自行跑出来,上前拥抱书记,表情又激动又幸福,这些可能是书记的铁粉了。

散场时一片混乱,小菲在拍照,拍时仍然感觉心神不定,拍过后收好徕卡刚要走,有人从后面叫住了她。小菲心里一惊,回头看是李维,但身旁还站了两名警官。

李维说:如果方便,书记想请你坐他的车回去,和你再聊一聊。书记知道你要走了,但这几天不断有各地来观摩学习的代表团,没有时间再请你吃饭和你长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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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站在窗头,一切才仿佛变得真实。在郑州的那些日子里,小菲常有一种错位的感觉。白天,走在郑州的街上,像是走在一个梦里,但在这个梦中有哪里不对劲了,感觉事物出现了某些微小的偏差,结果一切就都变得似是而非。街道两边茂盛的法国梧桐树也是梦境的一部分,像画在画布上的画,过于的茂盛,但静止不动,还有骑着马的巡警和达利永恒的记忆。在郑州新区展示大厅的沙盘上,展开着新郑州的宏伟蓝图,一个红色的亮点,在楼宇间不停地跳跃,在蓝色湖面僵硬的水波上转圈,毫无重量地飞来飞去,一位身穿藏蓝西装,打红领带的年轻的女解说员,头发水亮,一丝不乱,盘成一个光滑的髻,正面含微笑,挥舞激光笔,用带着极为轻微的河南口音的普通话流利地讲解着,像是一个高度仿真的机器人:未来这里将建成26所中国一流的大学,小菲以为听错了,问26所?年轻女解说员回答说:对,26所大学,然后熟练地报告出:有工业大学、农业大学、矿业大学、中文大学、中医药大学、理工大学、医学院、机械学院、信息工程学院、航天航空学院、冶金学院、外交学院、美术学院、纺织学院、……像是在说绕口令。在郑东新区,小菲回到曼哈顿了,走在第五大道的人行道上,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国际时尚的奢侈品专卖店,但仍然像在梦中,阳光照进梦境,把所有的事物都发生了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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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告诉小菲,我们对你已经很了解,在你来中国之前,我们和查理也已经有过接触。现在,我们有一些非常敏感的材料想交给你们。小菲当时感觉脑子一懵,一时间竟然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脱口问道,什么材料?那个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而是继续说,这些材料相当火爆,有一些涉及到非常敏感的政治内幕。我们知道,这些都是你们最想得到的。那天,陌生男人后来拿出一部手机,打开后盖,从手机里抽出一张SD卡,告诉小菲所有的材料都在这里,然后,又插上卡,合上后盖,把手机交给了小菲,告诉她只有在回到纽约的第一个星期天,也就是9月11号,之后才能打开这些文件。如果提前打开,那么里面的内容将全自动删除。男人让小菲记住,打开文件的密码是:299792458。接着,他让小菲明天就要回到郑州,然后,要时返回美国,不要提前,也不要滞留。随后他又叮嘱小菲,这件事现在也不能告诉查理,因为她在这里的一切通话和邮件都是受到监控的。说到这里,那个男人停了下来,看着小菲,然后说出:在一段时间里,人类的步履是以千年计数的。想一想,这多令人感慨。刚才小菲一直在听这个男人讲话,被动的接受着他的一个个指令。现在她仿佛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小菲突然感到一种愤怒,想把桌子上的咖啡泼到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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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的车里,四面的车窗都拉着窗帘,车顶亮着灯,小菲局促地坐在书记的身边,她没有靠着椅背,而是挺直上身,微微转向书记,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司机的身后升起一块墨色的玻璃,这样她一点也看不见外面。汽车在行驶,书记安详的靠在座椅里,不看小菲,仿佛若有所思,缓缓地给她讲起了长征。他说:革命早就胜利了,但长征并没有结束,我们还面临很多困难,还要把长征继续走下去。书记说,当年的那些革命者是一群充满激情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有老有少,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相互扶携,走完了艰苦卓绝的两万五千里的征程。他们始终是乐观的,不畏艰险,一路战斗,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长征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远征。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味,然后又讲解道:在长征刚开始时,红军正处在最困难的时候。那时部队里弥散着对革命的绝望情绪,林彪当时问出,红旗还能打多久?这其实是那时人们普遍的困惑。比危险更可怕的是信心的动摇。而就在这个时候毛主席写下了著名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最黑暗的时刻,点亮了灯盏,撒下一把火种,他那时就高瞻远瞩准确地预言了中国革命的胜利和取得胜利的必经的途径。伟人啊!书记把头枕到了座椅的头枕上,闭上了眼,显得很疲惫。小菲仍然微侧着身坐在车里,汽车行驶得极为平稳。外面一路上,交通管制,警车护驾,道路的两旁是不断向后移去的楼宇,商家,比邻的店铺,一幅幅广告,往来川流的行人。她看见在顶灯的照耀下,书记闭拢双眼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小菲的手心里很湿。这时,书记睁开眼,把手很自然地放在了小菲的腿上,轻轻地拍拍,然后看着她,一边用手抚慰着她的腿,一边用一种长者回忆往事般的语气自言自语地讲到:林彪在长征途中还曾经写过信,要求撤掉毛主席的军委主席的职务,要剥夺主席对军队的指挥权啊!中国革命的历史证明,凡是有主席的领导,革命就会取得不断的胜利;凡是失去了主席的领导,革命就会失败。可后来毛主席对林彪一直器重,委以重任,在解放战争中,林彪带领着四野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战功卓著。知人善用。伟人啊!在打长春时,林彪不敢打,几度想抗拒执行主席的命令。后来证明,打下长春成为整个东北战役的转折点。从此,解放战争的形势彻底转变了。这充分显示出,林彪只是一个将才,不是帅才,关键时刻缺乏伟人的意志力和胆识。小菲的腿僵在那里,感觉书记的手放在她的腿上,十分温热,沉重有力。她想把腿从书记的手中挪开,但在犹豫中没有动。书记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收回了手,侧头看着小菲,目光如炬,小菲心中一惊,坐的更直了。这时,书记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提高了声调,加快语速,说:林彪是一个野心家。后来,想要政变,在主席南巡时他设计谋害毛主席。林彪的儿子林立果都准备好了,要在主席专列经停郑州时炸死主席,但主席在经过郑州时,突然要求火车全速通过没有停留,结果林立果的计划破产了。林彪又想在主席回京时下手。但是,主席的专列在到达天津时,却突然又停下来不走了,开始每天在专列上接见各军区的部队首长。当时,林彪的心腹江腾蛟准备行刺毛主席,在接受接见时,他兜里装了一把手枪,子弹上了镗,保险都打开了。那时他就是这样揣着手枪走进了主席的车厢。在进主席车厢前没有任何检查,主席的车厢门口也没有警卫员站岗。当时,主席就一个人坐在专列车厢,靠窗的桌子旁,一边吸烟一边专心地在看书,桌子上放着烟灰缸,纸,墨和毛笔,还有一杯绿茶。江进来后,主席就放下书,继续吸着烟和他谈话,他们谈了些什么,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了,但在和毛主席谈话的过程中,江一直就站在主席的面前,但始终没有敢把手伸进兜里掏出枪来向着主席射击。接见江腾蛟之后,毛主席的专列突然全速行驶,当晚回到北京,林彪的阴谋这样就彻底的破产了。这时,书记转回头,再次闭上眼,头仰在座椅的后枕上,这一次他把一只手放在扶手上,不停的敲着,仿佛在思考着要说出重要的事情,沉默了许久,才又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小菲用疲惫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林彪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吗?小菲仍然端坐在那里,身体更加僵硬,微微侧向书记,她一直在听书记的讲话。但当书记问到自己时,她却看着书记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了。书记仔细端详她,然后又转回头,重新闭上眼睛,和蔼而耐心的说: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啊,都已经不知道这件事情了。你又生长在美国。可当年这件事震动了整个世界。林彪阴谋败露后和老婆、儿子连夜驾机叛逃苏联,在蒙古温都尔汗坠机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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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郑州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顾小菲坐进出租车在郑州的市区漫游,像穿梭在光的河流里,再一次感觉郑州只有在夜晚才变得真实。二七广场、火车站、紫荆山、花园路、中原路……。一切既真实又亲切。而明天就要飞回美国,此刻看着郑州的街道,小菲却又想起了《上演谋杀》,再一次想到爸爸说的,她永远都是一个中国人,现在她也相信了,是因为她知道了她的那些同胞和祖先受过的苦难,是那些苦难使她永远的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一个中国人,意味着什么?这很简单,也很复杂,甚至过于复杂。她再次感到自己将死在这块土地上,这种感觉有一种美感,但同时在小菲心头投下一道阴影。汽车行驶,窗外时光流逝,她在接近某些东西,同时在远离着另一些东西。小菲看着窗外郑州的街道,心思游离。这时汽车驶进了二七广场,二七纪念塔被灯光从下到上照得晶莹剔透,小菲在第一眼看到时就立刻被感动得无法自制,她把脸贴在车窗上,但这时车在平稳地转弯,那座塔就匀速的向着她的身后另一侧方向移去,小菲也在车座上欠起身跟着转头,双手扶在车窗上,脸在车窗的玻璃上压得变了形,塔在渐渐远去,这时汽车又开始向另一侧转,那塔就消失了。小菲急得直拍车窗,她让司机再绕回去,问司机这是什么塔?司机告诉她是二七纪念塔。他给小菲讲解说当年共产党组织铁路工人大罢工,后来被国民党镇压了,枪毙了一个叫施洋的律师,还打死了52名工人。司机说他也喜欢这塔,尤其在晚上。这么多年每一次看到都喜欢。但是现在工人再也不能罢工了。小菲问为什么?司机说因为罢工已经成为非法的啦。由于共产党当年亲自领导过工人罢工,所以他就最懂得怎么能不让工人罢工。而且现在的人都怕死了,也没有人想再去罢工了。就是的,好好活着吧,多好的时代啊!现在怎么还不能挣到口饭吃。我就从来不生气。只要饿不死,每天都乐乐呵呵的。活着就最大的成功。司机说完为他的幽默嘿嘿地笑了。车转了一圈,又回来啦!再次看到二七纪念塔,小菲仍然感觉她美得难以描述,真想叫司机就地停车,她打开车门,赤脚走下车,穿过车流,径直向她走过去,走到她的跟前,仰头坐在她的脚下,和她对视着望着她。司机这次特意开的很慢,保持安静,但后面压了车,响起一串烦躁的喇叭声,汽车只好又提了些速。突然响起的喇叭声惊动了小菲,让她有些不安。这时她看着二七塔想到了纽约纽约的双子塔。那个曾经的美国的象征,但现在早已不存在了。和眼前的这座塔气质完全不一样,这样她就想到了山琦实。她不能确定山琦实在设计双子塔时,是否会预感到有一天它会轰然倒塌?这个出生在美国的日本人,还有谁会比他更矛盾呢?小菲在照片上见过山琦实,彬彬有礼但眼睛里流露着一种神经质的拘谨和不安,这个外形瘦小的日本人,为美国设计出1360英尺高的双子塔,巨型建筑和轰然倒塌,成为他一生的宿命,还会有谁比山琦实更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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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山琦实接受圣路易斯市的委托,设计一批低收入住宅。那时,现代主义已经日薄西山,作为现代主义设计的代表人物,为了表达他对现代主义精神不亡的坚定信念,山琦实仍坚持采用典型的现代主义设计手法。这批九层的建筑群落,整齐排列,没有任何装饰,预制构件的功能主义特征和简单的工业材料使得楼群显示出极度的冷静,毫无情感,简单到了令人无法承受的境地。住在里面的居民普遍感觉这里面有一种可怕的安静,在里面住久了会有一种让人要疯掉的单调感。虽然这是为低收入穷人提供的福利住宅,人们还是纷纷迁出。住宅楼于是长期空置。终于在1972年市政府不堪其财政负担,只得决定把这个巨大的建筑群炸毁。一生中两个代表性建筑竟然都被炸毁了。而在感情生活中,山琦实的经历仍然是奇异的。他一生四次婚变,而最终又回到第一任妻子的身边,与她复婚。山琦实的世界始终是矛盾的。

大楼炸掉后,查尔斯·詹克斯评论:普鲁伊特——艾格大厦倒塌之后,我们开始进入后现代建筑的错综复杂的矛盾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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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已经置身于一个错综复杂的矛盾的后现代的世界。

在郑州的夜晚,小发突然觉得那些陌生人找到她的方式是十分荒诞的,甚至他们试图通过她,通过美国的媒体打击对手的想法也是荒唐透顶的,简直像是一部好莱坞大片。她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有问题,更像是个圈套或者小孩子开的幼稚的玩笑。会不会是具有幽默感的书记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并无恶意,等自己一打开那些文件才恍然大悟,那时自己面对书记将十分尴尬。可是,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事关政治,和大国关系。小菲否定了书记在开她的玩笑的想法。但仍然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她于是记起小峰曾经对她说过:这个国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就是难以想象的。有时候,有些应该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有时候,有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发生着,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着。有些事情是明显荒谬的,简直荒谬透顶,但它们都是真实的,以严肃的形式真实地发生着。明明一些挺聪明的人却一本正经的做着显而易见的蠢事,疯事。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的重复。但是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且这一切都是有着深刻的必要性,这些做法在那里就是最佳选择,是生存选择的结果。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当然也谈不上有多少智慧。汽车又一次驶离了二七广场,顾小菲再次扭身望向夜晚中的二七纪念塔。而那通体光明的塔正在离她越来越远,越远就越美丽,也就越虚幻,她就又一次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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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郑州回来的第一天,小菲一夜都没有睡好,一直在做梦,中间醒了两次。第一次醒时仍然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在郑州。看见窗外的天一片漆黑,看不到月亮和星光,感觉奇怪,(因为,在郑州宾馆的房间,小菲晚上躺在床上能从窗口透过白纱窗帘看见外面的月亮。)考虑了一下是否要下床,走到窗前看一看,在考虑的时候就又睡着了;第二次醒来后,下了床,走到窗前看见了纽约夜晚的灯火,像坐着一艘飞船突然接近了一团恒星密集的遥远的星云。看后她就上又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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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秘在请小菲吃合计烩面时,听说是李维一人接的小菲,脸上露出一丝吃惊的表情。小菲走时又是李维一个人开车送她。小菲感觉李维和接她时不一样了,仿佛心事重重有话想对她说,但一路是什么也没有说。在离开郑州前,李维请小菲喝茶。那次,只有他们两个人,李维没有谈郑州的事情,而是一地回忆他在美国的留学生活。后来谈到了咖啡。李维说到后来仿佛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开始讲起自己在美国留学时喝咖啡的往事,从来美国前不喜欢喝咖啡,只喝过一、两次速溶咖啡,到了后来痴迷于咖啡。李维说他在美国读书时的房东,一个意大利裔的小老头,老婆早就去世,李维说,现在他还能记得他的样子,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周都要去教堂,吃饭前要先祷告,酷爱喝咖啡,每天都亲自把咖啡豆研成粉,然后用一把咖啡壶自己煮咖啡。讲到这里,李维开始为小菲描述起那只煮咖啡的壶。他说,那是一种老式的铝制器具,由三部分组成,拧在一起,咖啡粉放在中间的容器里,水在最下面。当水在密闭的容器中煮沸腾后,就被压力推动经过中间的咖啡粉,流入到最上层的容器里,变成了黑色的咖啡溶液。李维至今还记得,他的房东用的那把咖啡壶的牌子,Baccarat,是一个意大利的牌子。在意大利,过去几乎家家都有一把这样的咖啡壶,espresso maker。从这时起,李维开始用英语述说,他说:In Italian espresso means was “fast”. It was created in Italian in the early 90s, as a means of brewing coffee faster. It was not only reducing brewing time. Make it quick enable to make a better shot of coffee. This quick brewing method allowed the best qualities of the coffee to be extracted. From then on, espresso goes from Italian to global and our modern Café culture started.那时只要李维在家里,就会时常闻到咖啡的香气。房东做好咖啡,也会为他端上一杯,李维从此爱上了咖啡。他也开始自己研磨咖啡豆,自己煮咖啡,直到回国。回国后,李维就不能再自己煮咖啡了,他喝了一段时间的速溶咖啡,然后就慢慢的不再喝咖啡了。这时李维又谈起了速溶咖啡。他说,速溶咖啡和煮制咖啡的口感完全不同,速溶咖啡只是咖啡的替代品。说到这里,李维冷笑了一下,说,中文里的“替代”一次词很有意思,很微妙啊!替代,代替。哼,再次冷笑,这个世界上一直就是在进行着替代和代替的过程,因此一直充满了较量,貌似自然而然,可实际上是生与死的较量啊!李维说,当人们喝不到咖啡时,就喝速溶咖啡,你可以说这是热爱咖啡,离不开咖啡,但如果一个人,喝不到煮的咖啡,就不喝咖啡了,宁可不喝咖啡,也不喝速溶咖啡,你也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的热爱咖啡,而喝速溶咖啡的人,是伪咖啡爱好者,没有原则,是变节,叛徒,反正怎么说都行,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就看是谁掌握话语权了。所以,语言才是最大的暴力。我们都要屈服于语言之下。这时,李维摘下眼镜,开始使劲的揉搓右眼,然后又戴上,重新看着小菲。小菲看见里李维的一只眼睛揉得像哭了一样,另一只眼睛没有改变。李维一时间沉默了,看着小菲仿佛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始跟小菲描述起,当年他在房东家里闻到的咖啡的香气。那时,他坐在屋子里就渐渐闻到了咖啡的香气从身后渐渐飘了来,越来越浓。你就被咖啡的香气包围着,但你看不见那香气。李维停下来,然后又说,这种香气你只能用语言来描述,我们说闻到了一股焦香,非常的香,但这能说清楚咖啡的香气吗?无论你如何形容,都无法真正描述出咖啡的香气。但我们可以说是一种烘炒咖啡豆的香气,或者,煮咖啡的香气,这样就准确了。但如果你没有闻到过那种香气,你仍然不知道那香气是一种什么样的?而且每个人闻到后的感受也不一定相同。但当我们写下“咖啡的香气”时,一切就尽在其中,我们已经准确地表达出我们要说的意思。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离开语言。我们听到的音乐、看到的图像,最终都要在在大脑里转化成语言,我们才真正的理解。所以,人是语言的动物。语言是最大的暴力,我们都要臣服于语言的统治。李维说,咖啡的气味是单纯的,但喝咖啡的口感却非常复杂。也就是说,咖啡是一种有着单纯气息的内容复杂的液体。最后,李维结帐送小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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