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匆匆诀别
“假如你不同意半个月后我派人去接你的话，你就不必去了。一直待在我身边！”他说着把之前婢女递给他的湿锦帕甩到桌上，一脸愠怒。
“我不喜欢凌霄宫，而且在此处无所事事。我想回南方！”钰儿说着站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此番回了南方就不再回来了？！”拓跋征声音凌厉地问，阴沉着一张山雨欲来的脸，表情甚是可怕。
钰儿不敢看他，急急走出去两步，“我不喜欢魏宫，而且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你的忙。已经有那么多人在帮你了。我离家已久，想回家了！”钰儿说着快步走到内室门口。
“我坦白告诉你，杭澄钰！没我的旨意，你休想离开凌霄宫半步！”他一字一顿地说。胸口却明显地起伏着，钰儿甚至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
“我有我的自由！我不是你的奴婢！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我，根本就没有关系！别忘了，当初，我只说过要帮你。我从未说过，我要一辈子留下！你根本没有权力命令我该做什么！”钰儿愤然转身。
“杭澄钰——那次在并州城外我说过的话，还不够明白吗？我说过，这个世上除了我的两个孩儿，我最在乎的就是母妃和你了。难道这句话，你听不懂吗？”拓跋征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带着明显的颤抖！
“我在乎的，我从不轻言放弃。你留在凌霄宫，哪里也不许去！这是我的旨意！”最后他几乎咆哮道，一拳重重地砸到桌上。
那“咚——”的一声重击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吓了钰儿一大跳，但又担心他伤口崩裂。
可是，他在乎的，就必须要听他的摆布吗？她与他根本就没有关系。钰儿一时气急，脑里一片空白。她呆立了片刻，气息越发难平。此刻，倒有千万条思绪从脑海里闪过，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她用暗哑的声音，极其平静的语调答道，“我想，我爱的人是临川王。你让我走吧，我跟他还是夫妻，不管怎样，你堂堂魏太子不该强要别人的妻。”
如释重负地说完，她却倍觉后怕，抬脚冲了出去，快到大殿门口，忽听得身后一阵桌椅被掀翻的巨响，接着是碗碟碎了一地的杂乱声音。
“你们都进去收拾一下。另外，赶快去请皇妃过来。”钰儿对门口的女婢们匆匆吩咐道。
钰儿径直跑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随身包裹。她唤来红杉，“快去叫武冬——武护卫前来。”
红杉大惊失色地看着钰儿收拾着行装，“公主，您这是要走吗？哦，刚才赵王亲自送了这个包裹过来，让我转交给你。”
钰儿忙不迭地接过包裹，随口问，“赵王人呢？”
“他给了我包裹，就离开了。他似乎酒喝得有些多了。”红杉小心翼翼地答道。
“没事了，你速速去叫武护卫前来。”钰儿说着打开包裹，一应物件都在里面。她把玉坠和碧眼金凤钏留在一个紫木匣中。然后带了随身衣物、几本书和药品，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行装。
钰儿忽听得外面的走廊里脚步声纷乱杂沓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她扔下刚整理好的包裹，拔腿跑了出去，只见琴音殿门口，婢女、近卫、进进出出，忙乱不堪。
采薇正站在大殿门口跟几个婢女吩咐着什么。
难道征儿出事了？钰儿心中惴惴不安了起来，莫不是为了自己那几句话？
“钰儿——”采薇无意中转过头，发现了一脸不安的钰儿。
“拜见朝熙公主。”采薇疾步走上前朝着钰儿施礼。
“采薇，你我姊妹，这是何故？无需施礼。发生什么大事了？征儿他……”钰儿急切地问。
“平时蛊毒是亥时发作，今天提早了。而且这次似乎比以往都厉害，太子殿下痛得头都撞出血了。皇妃和赵王都在寝殿，幸亏还赶来了一位神医。只是，寝殿里已乱成了一团。”采薇说着蹙着柳眉，叹了气。“而且太子殿下还把自己给撞伤了。神志昏迷，谁也不认……”
“哦！”钰儿一听，望着琴音殿下的小桥流水庭院失了神，她心里隐隐泛着痛。抬眸远眺，夕阳禾黍，长风蒹葭；满山满谷，苍叶黄花。山色空蒙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岂言休？
“钰儿……钰儿。”采薇在一旁唤她，“你，怎么了？”
钰儿回过神来，拉了采薇的手，走到无人的长廊一侧，“采薇，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采薇颔首蹙眉，一脸困惑。
“我打算马上离开，回南方。”钰儿轻声道。
“你要离开？”采薇大吃一惊，双眸紧盯着钰儿的脸，纤长的玉手拉住了钰儿的手臂，“钰儿……太子殿下还身中蛊毒，你不陪他吗？你……”
“我不是郎中，他有皇妃和鬼医，又有赵王，还有你和这么多人陪他，我实在帮不了什么。我想即刻离开了。”钰儿说着，侧过头，望着刚飞进长廊的一只雀儿发呆。
“钰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对你一往情深。他特意关照我们，他蛊毒发作时，不要让你靠近，在你面前尽量不要提及蛊毒。你知道吗？前几天，没有你的消息，他茶饭不思，后来得到你的消息了，我看他才松了一口气，也喜欢说笑了，每餐还多吃了些。”采薇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些责。“贵为太子，居然如此情深意重，知道这天下会有多少女子羡慕你吗？”
钰儿苦笑，“这世上好女子很多，他以后会喜欢上更好的。他称帝后，三宫六院，他可以爱的人又何其多。”钰儿停顿了一下，深深看了采薇一眼，“采薇，你人品端庄、贤淑正直，征儿就交由你看护了。”说着她拍拍采薇的手，远远地望见武冬走了过来。
采薇深叹了一声，蹙眉道，“那，钰儿，多保重！”说完，她冲武冬一点头，转身走进了琴音殿。
“公子，你找我吗？”武冬问道。
“我们马上离开这里。”钰儿对武冬悄声说，“你速速去整理行装。”
“太好了！我没什么东西要带的，出门最重要的是带足银子。刚到凌霄宫的时候，你这位太子爷，还专门叫我进去问东问西，反复问我在魏宫的情形，怎么逃脱的，为什么会扔下朝熙公主一个人？我们分开的时候，你说了些什么？问了个彻彻底底，恨不得要刨地三尺。”武冬凑到钰儿耳旁说，“最后，他还赏了我几锭金子呢！我整天揣在怀里，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啊。做梦都笑醒了。”他说着豪气十足地拍拍胸口的衣襟。
“行了。少显摆吧。”钰儿摇摇头。“我回去取包裹，你在台阶旁等我。”钰儿说完，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跑去。她取了自己的包裹，和那个紫木匣子。
武冬已经在大殿台阶下等她了。钰儿把手里的包裹递给武冬，“我进去跟明姑道个别就走。”
钰儿叫了琴音殿当值的一个婢女带消息给明姑，说朝熙公主在殿门口等她。
片刻，明姑一脸愁云地走了出来。
“明姑，征儿如何了？”钰儿略胆怯地问。
“你们适才是吵架了吧？”明姑端详了钰儿片刻，转眸瞥见钰儿手里的紫木匣子，无奈地问，“这又是什么？”
钰儿打开木匣，“是碧眼金凤钏和鬼影秀的玉坠。这些东西，是征儿给我的。我不想带着了。我，我想让您转交给他……”钰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居然连碧眼金凤钏都送给你了。”明姑的眼里居然笼上了氤氲，“这是当年我得知自己有孕时，他父皇赏赐给我的。这个臂钏，征儿一直留在身边，现在却给了你……”明姑苦笑着，伸手帮钰儿挽起腮边几缕散发，“不过，你跟我当初一样，确也不适合宫廷争斗。君王的爱，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征儿又该如何渡过这段日子。这就是所谓命运轮回吧……这个，你拿去。”说着，她递给钰儿一只宫牌，“到凌霄宫的渡口，他们需要看到这个宫牌才会开船。只是你师父的书信，还在我的房间。要不你等一下，我叫人去取。再给你一些盘缠。”
“不用了。碧野山庄找师傅嘛。没问题。实在不行，我就先回京都了。”钰儿说着，接过明姑手里的宫牌，心想一定要在拓跋征苏醒之前离开，否则，他说过的，自己休想离开凌霄宫半步。“我安顿下来了，很快会写信给您的。”钰儿笑着说，伸臂抱了抱明姑。
“好！自己多保重！”明姑一脸寥落地望着钰儿。
钰儿满心的依依不舍，抬头端详着明姑，心里却彷徨着，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与她相逢。但见她眉眼处泛着细细的纹路，岁月已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它对一个女子年轻美貌的眷顾。只是她举手投足间，那雍容气度，不曾随时光流逝。“知道了。明姑，再见，我走了！”她哽咽道，最后，下定决心般跑出了琴音殿。
夜色四起，寂寥高远的天边独挂一轮残月，星子依稀，秋风本凉。
急急走出去很远，钰儿回头张望，还看见明姑伫立在原处，静静目送着她。
她一袭蓝色宫裙，伫立于琼楼玉阁，身披淡淡孤月光华，恰如落地秋风滑过的一曲揪心的音律。不知为何，泪水却无声地顺腮边滑落，钰儿转身在原地跳了几下，朝明姑使劲挥挥手臂，想让她早点进屋，外面的大风似更寒了，夜露似更重了……
敬请期待—— 卷八 碧野山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