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这是《红楼梦》中针对迎春和她丈夫孙绍祖的宿命绝句,其中“中山狼”取自《中山狼传》。东郭先生和狼的寓言故事人人皆知,我读小学时课本里就有它。那时觉得狼是个忘恩负义家伙,凶残狡猾。那只是个寓言,人何况不是这样?有些人向别人求助时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旦得势,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世间啥人都有,一辈子总会遇到几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在他弱时就像一条哈巴狗似地求你,当他强时立即把你踩在脚底下,甚至下井投石。一旦遇到这种人,只能自认倒霉。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可细想之,又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天下凡强者都好折腾,有好有坏,善恶只在一念之差。我们平时受到的教育是向善的,讲究和谐,性本善。可中山狼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性本恶。这也是千古未决的难题:孔荀之争。
每个人身上都有恶的成分,自己身上的恶较易被自己饶恕,别人身上的恶却不易被自己所原谅。扪心自问,鄙人曾作恶多端,年轻时不觉得怎么的,老来时才渐生悔意,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做人难,难在你懂了会自寻烦恼;做人易,易在你不懂就难得糊涂。那么,你喜欢做一个精神质,一个糊涂蛋,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呢?依我看:第一种人占不到一成,第二种人少于两成,其余为第三种人。你肯定会问:你属于哪种人?答案明摆着,你已经知道了。
我爱思考问题,但很少动笔。没有五斗米的压力后惰性渐起,质与量的概念也发生变化,此消彼长。写作的目的是用作者的头脑去影响读者的头脑,否则就是失败。我很失败,因为我写的东西多属废品。我的题材源于生活,我对一些特殊事件总是耿耿于怀,放不下就想抒发一下。我只想表达一下当时自己的感受,那种感受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
别忙着下结论,其中的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说。让后辈了解过去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其中包括积极的,消极的,对抗的,不只是官方媒体一边倒的青春无悔壮烈篇。
《桂安上任》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自从原生产队长国康叔因盗谷案被免职后,生产队长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队里不可一日无主,暂时由刘副大队长代管,补任迫在眉睫。谁能胜任生产队长这个职位呢?自然要从四个生产组长里面挑人选,组长平时直接参与劳动,在农民中的威望较高。
人民公社的成立大约在一九五八年前后,行政管理从上至下为公社-大队-生产队,乡改为公社,村改为生产队。生产队即是自然村寨,一般情况下,一村为一生产队,几个生产队合并为一个大队,几个大队合并为一个人民公社。有一些几百户的大村庄,一村为一大队。公社行政机构通常设在镇里,生活设施有商店,卫生所,粮站,高中等。生产队不是最小单位,百十号劳动力不可能挤在一起劳动,生产队为了作业方便,下分四个生产小组,任务包干。生产队长是脱产的,可认为“相对文职”,日常工作是:到地里田间巡视,了解工作进度;给组长们指派新任务;召开会议传达上面的指示;外出参加会议等。生产组长不脱产,参与生产劳动,干杂活的时间多。这些状况与机关和工厂的管理系统大致相同。总之,手闲时脑忙,脑闲时手忙。
虽然大家都想当官借此捞点油水,但不是人人都适合当官,只有爱折腾的人才能当官,换句话说,不爱折腾的人不能当官。比如前任队长国康叔就爱折腾,最后折腾到犯罪:贪污,监守自盗。四个小组中数第四生产组长桂安爱折腾,平时就与国康叔抬杠唱反调,这次国康下台,最高兴的人是他。
泉桂安,中共党员,金溪寨生产小组长。这人有几大特点:天生好动,口水多过茶;性情多变,一天二十四个主意;平日里爱喧宾夺主,是一个喜欢管束别人又不愿被人管束的人。桂安对生产队长这个位置垂涎已久,这次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放弃?于是他上窜下跳,上与大队领导拉关系,下到挨家挨户串门拉选票,大有势在必得之阵势。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单凭个人努力是不够的,人气很重要,第四小组长桂安在村里的人气略低于第一小组长旺兴。寨内分上下两房,旺兴所处的上房人口多,桂安所在的下房人少。追溯先祖,最早落根在金溪寨是兄弟俩,繁衍后代形成兄上房和弟下房两个区域,如同贾家的荣宁二府,对外是一家,对内两家。原队长国康叔属上房人,桂安认为这次应该轮到下房人当队长。关于桂安本人毛遂自荐当队长一事,大队没意见,只是担心靠上面指派不会令社员臣服,毕竟上房的旺兴资格老些。大队领导希望能通过公平竞争的方式选队长,即以一人一票的投票方式来决定,由社员们自己选出自己的生产队长。
桂安心里清楚,虽然下房人百分之百地支持自己,若单凭下房的人数桂安明显处于劣势,于是他想到我们这些知青们,假如这些知青都投他的票就有希望。他明白,中间派选票一当两,不投他就投向对手,争取摇摆派选票往往是被选举人的致胜法宝。那些天,桂安整天到我们窝点来奉承我们,哀求我们一定要投他的票。这还不够,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到上房人家去挖墙脚,凡过去与国康叔有意见的人家都去离间。桂安嗜权如命,癫狂到不择手段的地步。看见他如此四处奔波劳碌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厌恶,怜悯,滑稽。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桂安如愿以偿地爬上了生产队长的宝座。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起初总得有点成绩吧,好向上级交代呀,要不之前的那些豪言壮语不成了废话了吗?桂安岂是等闲之辈,于是社员们的噩梦开始了。出工的时间没到,桂安就挨家挨户敲锣,赶鸭子似的催社员们上工,简直就是那《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还让不让人活了?那时人们才后悔当初瞎了眼,被这个白眼狼骗了,怜悯心被利用。桂安也天天催着我们出工,我们才不理他那一套,该咋样就咋样。可桂安的那位“亲密战友”自兴就苦了,虽然被封了个组长,却被他当牛使唤,当着大伙的面吆喝他干这干那的,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兴敢怒不敢言,我亲耳听到自兴在背地里骂桂安是“中山狼”!自兴高中毕业后,在穷山沟里算得是个秀才,只是这人太精,过于计较得失,人缘关系不怎么的,故一直没被领导重用。
那年我在赤日炎炎的“双抢战斗”中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伤口不能沾水,休息了十来天。那段时间桂安又气又急,像一个缉毒犬一样,每天都来我这嗅我的伤情。待我的伤口好了一些,立即派我去干一些不沾水的农活。那年算是逃过一劫,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可苦了,累得腰酸背痛,收工回来躺下就不愿起来,饭也不想吃。有天赵小雪对我说:“要是我的手也被割破就好了。”啥意思?好像我是故意割破手似的。我顿时感到一阵羞辱,怒斥道:“你割呀,割呀!只怕你没这个勇气,哼!”我真想补上一句:“要不要我帮你割呀?”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何必呢,同是一个战壕的患难战友。冷静下来一想:生活太艰苦了,难说小雪没有自残的念头,小丫头幼稚。我割破手指是因为与一农民进行割稻子比赛,我赶不上人家,心急不小心割破的。现场很多人都在观看我俩比赛,当时我尖叫一声,大家吓了一跳。伤口很深,血流不止,十指连心,那个疼啊。
“双抢”一词是指夏季抢收和抢种两项工作,是双季稻区域的作业方式。南方气候温热,适合双季水稻种植。当第一季稻子割起之后,立即灌水耙田,抢插第二季秧苗。全年最忙最累的时候就属“双抢”。南方的七、八月份正处酷夏季节,赤日炎炎,日长夜短,天没亮就出工,天黑才收工,每天十多个小时,真是一场战斗啊!苦不堪言。正因为这个原因,双抢之前公社干部都会下来召开动员会。其实每个社员心里都明白全年的收成在此一举,马虎不得,领导叽里呱啦的假话连篇反令人生厌,好像什么功劳都变成他们的了。
桂安急功近利的行为惹起众怒,下面的反抗情绪日增,怨声载道,直至将他告上大队,强烈要求撤换队长。后来大队领导只好将金溪寨拆成两个生产队分治,上房归泉旺兴管辖,下房由泉桂安领导。再后来,总舵手毛泽东逝世,人民公社翻沉。恢复旧制,还社为乡,还队为村。分田到户后,偏远山区的村长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虚职,没油水就没人愿当,拼死力争变成互相推卸。最初两任村长竟是“地主阶级”的后代:俊发之子和仲侣之子。
(人物注:国康见《偷谷案》;俊发见《春花》;仲侣见《批斗会》。)
休里
October 3,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