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历史时,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过被儒家编排过的历史现象与本质往往不分,如同论点直接被当做论据,孟子擅长此道。
想当年成汤被囚于夏台,没有一个诸侯去陪囚,出狱时才有诸侯开着奔驰、宝马去接驾,已经很拉风了,可跟姬昌的“从之囚”相比,立马低了好几个档次。《左传》的说法极像“周办”的新闻发言人爆料的,但我不清楚左丘明的说法所本何据。
韩非子就不买左丘明的帐,提出另一种令很多正义之士都受不了的看法。他说忠臣坏蛋费仲三次建议帝辛杀了姬昌,帝辛的回答正派得一塌糊涂:仁义关系到社会风气,上行下效,社会和谐,姬昌喜欢仁义,不能杀他(“夫仁义者,上所以劝下也,今昌好仁义,诛之不可”)。这么“高大上”的话怎么看都像是央视主持人说的?!韩非子的结论是“三说不用,故亡”,说白了就是“不听坏人言,吃亏在眼前”,韩非子够坏的,他把帝辛说的那么好,只是为了说明“好”在王权角逐中等同于“傻”,倒是话糙理不糙。很多大牌圣人和韩非子正相反,话不糙理糙。
“帝王新闻发言人”皇甫谧先生把左丘明和韩非子甩出几条街,在其著名的《帝王世纪》里爆出骇人听闻的猛料,姬昌之所以被放出来,是因为吃了长子伯邑考的肉!当时姬昌的长子伯邑考在殷商为人质,替纣王驾车,帝辛想出一个“绝妙”得变态的法子来测试姬昌是不是圣人,如果不是圣人就把他放了,免得关在监狱里浪费纳税人的钱。
帝辛把伯邑考杀了做成肉羹给姬昌吃,认为圣人不会吃自己儿子的肉,姬昌不知情吃了肉羹,于是纣王得意地做出判断:“谁谓西伯圣者?食其子羹尚不知也”,于是便把姬昌释放了。皇甫创作的这个小故事,稳准狠地揭露了纣王的残忍与无知,但也捎带着涮了周文王一把。皇甫先生的猛料充满了美剧变态杀人狂的想象,小说家许仲琳大为佩服,把它引进《封神演义》,并且添加了妲己色诱伯邑考的桥段,于是三级片的两要素全有了:色情、凶杀。需要说明的是,作为小说,许作家那么写无可厚非,但读者不应该把小说情节当作历史细节。
从左丘明、韩非子再到皇甫谧,帝辛的形象反差太大,左丘明眼里的帝辛胆小怕事,看到“从之囚”的诸侯,拍着胸脯直喊“吓死宝宝了”;韩非子口中的帝辛则是倡导仁义的老好人,好到傻的地步,傻到亡国的地步;皇甫谧笔下的帝辛分明看过太多变态美剧或港剧,走上了“人肉叉烧包”的不归路,建议让黄秋生扮演帝辛,说不定又可以得个影帝。
不管以上哪一种情况或者根本不是以上任何一种情况,反正被关七年的姬昌刑满释放了。姬昌主动向帝辛献出洛水西面的一块土地,不是为了报答不杀之恩,而是以此为条件请求帝辛废除炮烙之刑。帝辛愉快地接受了土地,并答应了西伯的请求。
姬昌出狱后,风光无限,《竹书》报道“二十九年,释西伯。诸侯逆西伯,归于程”,逆乃迎接之意,不是叛逆。此情此景,宛若成汤当年自夏台释放时,众诸侯相迎的盛况,历史果然惊人地相似。姬昌按理应该回到歧周大本营,但奇怪的是他去了被征服的二线城市程邑。那肯定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帝辛命令他这样做。
帝辛不可能换一个人做西伯,谁也没有那样的资历镇住西部,除了姬昌。帝辛聪明地逼姬昌离开歧周,迁往被他占领的国度:程国,那里明里暗里肯定有姬昌的宿敌,等待机会闹复辟。对付姬昌,也许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如果不杀他的话。
帝辛看到了效果,《竹书》云:“三十年春三月,西伯率诸侯入贡。”,姬昌看上去还挺知恩图报的,率领一帮陪他坐牢的兄弟一起来朝拜帝辛,那时帝辛应该很爽,心想:小样,我还收拾不了你嘛?!一个过于自信的人常常会身不由己地落入自负的圈套,履癸当年对成汤完全就是帝辛对姬昌的翻版,两大猛人隔着五百多年的时空犯着同样的错误。
《史记》没说姬昌被发配到程国,而是回归故里,像个潜伏者悄悄地行善(“阴行善”),生怕崇侯虎又去帝辛那儿打小报告说:姬昌不做坏事,专做好事,没按好心。要是再被关起来,他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就跟他爹季历一样。
诸侯不明白西伯做好事不留名的苦心,一旦有争端都来找姬昌裁决是非。姬昌也不好意思让人不要来找他,所幸帝辛没有因此再邀请他去羑里喝茶,看来姬昌“阴”功了得。
有一次,周西北部的两个小诸侯国虞、芮因为领土与主权问题争执不下,差点打起来,于是两国分别谴使前往周原,希望“联合国秘书长”西伯给他们一个公平的判决。两国使者进入崎周时,立刻就看到感人的一幕:种田的人互让田界,老人备受尊敬(“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老”)。使者们自惭形秽,觉得没有必要再去麻烦“潜伏者”,深有感触地说:“我们所争的,正是周人所耻。再去见西伯,简直是自取其辱”。使者们回国后,巡回演讲,以颂周德。周围的诸侯们听闻虞、芮使者们的“东行漫记”后,发自肺腑地感叹:西伯就是奉天承运的君主!(“西伯盖受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