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蒙开始跟我说话之后,整个画风就基因突变了。
他的聊天听起来都不像是聊天,而是派出所调查户口。“你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爸爸几岁?妈妈几岁?”“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忍不住翻脸,说:“你知道吗,我们街道派出所的梅长汀所长,是我姥爷的战友!要不要给你他的地址电话,你直接去查我户口得了!”
“我觉得你的双眼皮开了还不如不开的时候好看,”唐蒙冷笑笑说:“两只眼睛相互都看不见对方,显得你的鼻梁更塌!”
还没有等我想出几句聪明的话来对应,唐蒙已经接着发飙,伸手在我练习册里指,说道:“这题这题还有这题,全是错的!上课听进去了吗?不听就不要坐在这里上课,听了还不会的话,真是笨到姥姥家了!”
说着,他转身到讲台上,从讲义夹里抽了两张卷子过来塞给我:“明天中午交给我!”
我们两个都有点脸红脖子粗的意思,唐蒙仗着他是老师,问我:“看着我干什么?要不要我去请你的教导主任来跟你说话?”
我问他:“你是嘲笑我笨吗?”
“我怎么会嘲笑你呢?”唐蒙放低姿态蹲下来和我视线齐平,用超乎寻常的客气语调说:“你是我们祖国的花朵,我爱护你都来不及呢,是吧?”
他随即站起身来敲敲桌子:“明天中午,别忘了。”
后来我才回味过来,他是在给我免费补课。卷子我认真做了,第二天送去他当场就改了,还给我讲了好多解题技巧和窍门。
我挺不好意思的,问他:“要不,我给你买包红塔山吧?”
“你不是不喜欢我抽烟么?”他脱口而出后又有些后悔的意思,加了一句:“我不抽红塔山,我只抽KENT。”
放学后安迪陪我去买了一包KENT,回来的路上看到唐蒙在跟我们班上的几个男生打篮球。他穿运动衣裤的时候,看起来跟高中生区别真心不大。他接了烟,随手拆了就分给几个男生,完全没有一点点做老师的样子。
收了贿赂后的唐蒙,开始胆大包天地帮我作弊。监考的时候,他能给我修改掉七八处错误的选择题。都是经过的时候手指轻轻一点,指向正确答案。收卷子的时候,他会态度很不好地对我说:“五点半有学生来补课,你过来一起听,考的什么玩意儿!”
其实,不是我不认真学习,而是我们实在太忙了。我除了每周小提琴的私课,还有学校的合唱团活动要参加,要代表学校去市里比赛,说不定还要参加全国的比赛。
学校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很重视的,专门请了钢琴老师还有专业指挥回来,把礼堂变成我们的练习区域,甚至在比赛前允许我们翘课彩排。
那天我上完唐蒙的课就收拾书包离开,他好奇地问我:“你干嘛去?”
“唱歌啊,”我说:“下周一比赛了。”
这下,他更加好奇了。
我唱了一半的时候就看见他从侧门溜进礼堂里,大剌剌地坐在前三排跟老师们一起观看。我发现,几乎所有的老师看见他都很高兴,很熟稔的感觉。看起来,唐蒙在学校里的人缘非常不错。
练到中午散场的时候,我去拿书包,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晃过来,对我说:“下午你们去市里彩排,我申请帮忙,跟你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好啊,随便你。”我耸耸肩道:“我又没权力叫你去或者不去。”
“你今天真难看,”唐蒙打量了我一下,说:“头发梳得像乡巴佬。”
我扫了一眼,今天我们学校里的不少领导都在,不能对他大呼小叫,愤愤地走了。
匆忙跑着回到姥姥家吃午饭,一上午又是唱歌又是跑步,渴得我嗓子眼冒烟。奔进家门,先扑过去把我姥姥玻璃杯里剩下的一点点水一口喝了。
“啊呀我的小祖宗!这是我的二锅头啊!”我姥姥惨叫一声,我也跟着惨叫起来,撕心裂肺地那种叫:“姥姥我怎么办啊?下午去市里彩排啊!!!”
姥姥用老年人不常见的那种敏捷,给我端茶递水然后给我吃了一碗辣酱拌面,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就一口,才一两多一点,一会儿就好了。”
半个小时后,我的脸上带着两坨可疑的红晕,脚上打着飘地赶回去学校里。化妆老师塞给我一管唇膏,说:“嘴上随便抹一点,然后传给其他同学。”
我听话地抹完后传给后面一个女生,转身看到唐蒙站在我面前,微微低头盯着我看:“你化妆了?”
“嗯,化了。”我点点头,问他:“没来得及照镜子,怎么样,好看吗?”
他抿嘴不说话,我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我手太晃了,把唇膏画花了。于是,我四处张望:“我去照一下镜子。”
“不用了,”唐蒙很认真地说:“挺好看的。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一直晃一直晃?”
我把中午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他,唐蒙整张脸都抽筋了,眼看快憋不住笑出声来,一扭身就跑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匆匆回来,递给我一盒切好的哈密瓜,说:“赶紧吃了,解酒,还去酒味。”
市里的彩排规模很大,要容纳各个区不同学校来参赛的师生,所以安排在一个大剧场里。我们学校抽到的位置很靠前,唱完了要坐在下面等好久。我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坐着坐着就感觉挺冷的。
这个时候,唐蒙站在过道里招手叫安迪:“你去一下,秦老师找你。”
“肯定是找我家表叔的事情,”安迪无奈地站起来,悄悄地对我说:“表叔是市合唱团的指挥,也是这次的评委。”
我看着她挤出去,又看着唐蒙挤进来坐了安迪的位置,对我说:“刚才看你在上面晃,我以为你要摔下去了。”
“我那是投入。”我把手压在大腿下面取暖,感觉四周有好奇的视线往唐蒙这里看,便有些尴尬:“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老师都在前面。”
“你冷不冷?”他问我。
我把手拿出来,他飞快地不着痕迹地在我腿边握了一下手指,说:“还好。”
说着,他把外套脱下来放我腿上,说:“帮我看一会儿衣服,我抽一根烟去。”
我顺从地点头,他又低声加了一句:“把手塞进袖子里,很暖和。”
“等一下。”我趁着他弯腰往外挤的时候,又给他塞了一包KENT,说:“梅所长送给我姥爷一整条,我看到就拿了一包。”
唐蒙什么都没有说,就出去了。
当然,还是到了很后来,他才告诉我:“小六,我以前一直抽万宝路或者三五的,跟你说话之后才改成KENT。”
“为什么?”我问他。
“K.E.N.T——Kiss Ever Never Teach,”唐蒙说:“接吻无师自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