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演义 28回 “谋和平,毛泽东赴渝 假和谈,蒋介石失算”

                                  第二十八回

           谋和平,毛泽东赴渝    假和谈,蒋介石失算

 

                                    阔别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

                                    弥天大勇诚堪格,遍地劳民乱倘休。

                                    霖雨苍生新建国,云雷青史归同舟。

                                    中山卡尔双源合,一笑昆仑顶山头。

 

此为毛泽东赴渝和谈时,诗人柳亚子所赋《赠给毛泽东》之诗。

且说罗斯福总统见蒋介石驱逐史迪威决心已定,也不敢强行拂其意,毕竟中国是当时所谓的四大强国(美、英、苏、中)之一,何况他希望战后中国出现一个亲美政府,实现其独霸中国的野心。欲达此目的,不利用蒋介石还能有谁呢?他权衡利弊之后,遂决定将史迪威撤调回国,并将高思大使他调,任命与蒋相处融洽的赫尔利接替大使,魏德曼将军继任参谋长职务,蒋介石自是欣然从命。

转眼间到了一九四五年,欧洲反法西斯战争已奏凯旋,疯狂不可一世的希特勒在柏林地下室同他的情妇伊娃布朗饮弹自杀,结束了恶贯满盈的一生。太平洋之战也出现明显的转捩点,日本本土的外围防线全被摧毁,美军加紧空袭日本本土。在国民党防守的正面战场上,日寇已经开始出现大溃败的局面,国军大举反攻,相继收复了福州、柳州、南宁、桂林等地。紧接,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一百多万苏联红军在总长四千多公里的战线上同时向日本关东军发动进攻,给予其毁灭性的打击,日寇丧失了最后负隅顽抗的基地,濒於崩溃了。为免於亡国灭种之祸,日本天皇裕二遂于八月十五日以广播“停战诏书”,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胜利了!正义战胜了强权,弱国战胜了强国!陪都重庆沸腾了!山城披上了彩红,爆竹连天,歌舞喧阗,果是一番“天开云霁景日暖,地动冰消紫气高”景象。

谁知喜庆劲头未过,突然一桩惊天动地的奇闻传开了,不胫而走,风靡了整个山城。是惊?是奇?是喜?是忧?人们全翘首而望,企踵而待了。你道是何事?原来是共产党党魁毛泽东要亲自莅临山城与国民党总裁蒋介石“和平谈判”来了。毛泽东可是委员长恨之入骨的“匪魁”,悬赏二十万鹰洋购求其头而未得、剿杀多年而未灭的不共戴天的生死对头,居然为国家民族大计而置个人安危於度外,铤而走险,深入“虎穴”、“狼窝”,将会是怎样结局?诗人柳亚子称他“弥天大勇”,此行欲使“中山卡尔双源合”,能“双源合”吗?能“一笑昆仑顶山头”吗?人们迷惘、怵惕,惊骇毛泽东何以有恃无恐、悍然不顾而来?人们聆耳以听、拭目而望,要察看这山城风云变幻的端详。

原来,“国共合作”早已名存实亡了,还在日军横行之日,即屡屡兵戎相见。迨日军刚放下武器,硝烟弥漫的中国上空,才透出一缕和平阳光之时,作为中国军队最高统帅的蒋介石便在一日内连发三道命令:一是命令解放区军队“原地驻防待命”,“不得向敌伪军擅自行动”;二是令伪军“切实负责维持地方治安”,不许向八路军、新四军缴械投降;三是严饬远在大西南的国军“一切依照既定军事方针与命令积极推进,勿稍懈怠”。蒋氏要独吞抗日胜利成果了,毛泽东岂能善罢甘休,他在延安向各解放区军民发出了动员令:“目前这个斗争表现为蒋介石要篡夺抗战胜利果实和我们反对他篡夺的斗争。蒋介石对于人民是寸权必夺、寸利必得。我们呢?我们的方针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於是,八路军、新四军倾巢出动,奔赴各地,解除日军武装,收降、改编伪军、抢占战略要地、据点,破坏铁路、公路交通要道,堵击、阻挠国民党军队向前推进,企图阻止其受降行动。一时,争夺抗战胜利果实的大血战又迫在眉睫了。

其时,共产党已崛起,雄据北方,辖控黄河南北十九块巩固根据地,拥有人口一亿左右,党员剧增至数百万之多,兵力也迅猛发展,单正规军已达一百二十余万。而国民党军队,在八年抗战中损失严重,原八百万大军已剩下不足四百万人,特别与日军几次大会战,精锐部队伤亡殆尽;而且杜聿明、廖耀湘等几大主力部队滞留於大西南滇缅边境,胡宗南大军也远在大西北的新、蒙等地,一时难以集结雄厚的兵力对付共产党。何况国家已经八年战火,破坏惨重,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人民“要和平,反内战”的呼声惊天动地,哪敢拂民意、迕舆情,再开战端,招天下人之怒呢?所以,蒋介石接受英、美等国建议,筹划用“和平协商”的策略来遏制共产党,也借机将西南、西北地区诸路大军调运到华东、华北及东北各战场,充分做好随时大战準备。

蒋介石摆出一副急切“和平谈判”的姿态,於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的前一天,便匆匆致电毛泽东,邀请他到重庆谈判,其电云:

万急,延安

毛泽东先生勋鉴:

       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望实现。举凡国际、国内各种重要问题,亟需解决,特请先生克日惠临陪都,共同商讨,事关国家大计,幸勿吝驾,临电不胜迫切悬盼之至。

                                                蒋中正未寒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

 

毛泽东认为是蒋介石在玩弄“假和谈”的伎俩,荧惑天下人耳目,掩盖他準备内战的罪行。于是不屑一顾,骂他是“化为美女的蛇”,提醒人们警惕。不道二十日又接蒋的邀请电,言之谆谆,情切意殷,只得於二十二给其回电云:

重庆,蒋委员长勋鉴:

      从中央社新闻电中,得读先生复电,兹为团结大计,特派周恩来同志前来晋谒,希予接洽,为恳。

                                                   毛泽东未养      八月二十二日延安

 

蒋介石见毛泽东托词拒绝,认为必是心怀畏惧,顾虑遭遇不测,於是又连发两电,以表情切,开诚布公,昭示天下。这一来,各界人士议论纷纷,国民党的宣传机器也一齐鼓噪,一时舆论大哗,尽谴责、指骂共产党“蓄谋内战”、“破坏和平”,无视“人民疾苦,国家兴亡”。际此,毛泽东深感不安了:心想,若此下去,共产党在人民中威望岂不瓦解了?要扭转这可怕局面,赢得人心,唯有冒险赴约,也来个单刀赴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有美、英、苏诸国监视,谅他蒋介石也不敢胡作非为,倒行逆施。何况,那凌驾於共产国际之上的“祖师爷”斯大林一再指令和谈,怎好忤旨?而且,此乃大树声望的绝好良机啊!於是,他权衡一番利弊,遂决意赴渝了;但又考虑,既然前往,则须出其不意,乘其无备,突然袭击,令蒋介石措手不及,陷於被动,以暴露他“假和谈”的面目。因此,迟至赴渝前一日,方致电蒋介石:

特急,重庆

蒋介石先生勋鉴:

        梗电诵悉。甚感盛意。鄙人极愿与先生会见,共商和平建国大计,俟飞机到,弟与恩来即同机赴渝进谒。晤教有期,特此奉复。

                                                                            毛泽东敬                  二十四日

 

毛泽东决定赴渝,颇使其他四大书记——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任弼时——忧虑不安,他们齐集枣园毛泽东寓所,彻夜不眠,揣测、苦思蒋介石的居心。

“主席,蒋介石一向出尔反尔,不讲信义,张学良不是被他骗到南京软禁至今吗?胡汉民、李济深等国民党元老不也中他圈套,遭到扣押,险些终身作南冠君子吗?这次邀你去重庆,谁能保证不是演的‘鸿门宴’?”灯光下,任弼时鼻梁上架的赛璐珞黑边大眼镜忽明忽暗,衬托出他那忧心忡忡的神情,说着把目光投向德高望重的朱总司令。

“我们必须用军事、政治两手对付蒋介石!”朱德紧锁眉头,握着拳头,斩钉截铁说,“一方面命令各解放区对所包围的日伪军据点迅速攻克,接受日伪投降,做好大城市接管工作,準备大打;另一方面宣传我们的建国方略,揭穿老蒋真内战、假和平的画皮,从政治上瓦解他,有什么好谈的!”

“对!我们运用软、硬两手,做到‘有理、有利、有节’。”素来沉稳雍容、具有学者风度的刘少奇,此刻也异常激动,神情严肃地说,“鲁南、苏南,不少解放区,国民党军以‘接收’为名,纷纷向我军开火,还扯谈什么和平……”

宽敞的窑洞里一时弥漫着凝重、窒息的气氛。灯光阑珊,倏明倏暗。

毛泽东深深地吸着烟,一直颦眉蹙额,这时,从浓浓烟雾缭绕中抬起头,心事沉重道:“我看,蒋介石此次来电要求谈判,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即利用和谈争取时间备战,如你共产党不来谈判,你就背个破坏团结的罪名。目前蒋的军队大都在西北、西南,他需要用谈判争取时间,部署内战,我们正好利用这时间进军东北、热绥;同时借谈判之机,向民主党派宣传我党的政治主。因此,我决定冒风险去重庆会会蒋介石。何况……”他突然止住,觉得这件事还不便向大家说明:斯大林指令自己去同蒋介石谈判,此去,实乃事出不得已啊!

周恩来深知毛泽东的苦衷,於是,马上接口说:“何况有美国大使赫尔利和张治中将军作保,又要乘飞机来亲自迎接,美英苏都压迫蒋介石进行和谈,所以就目前看,蒋介石决不敢对主席进行谋害,我看还是应邀去谈判为好,各方面对我们都有利啊!”

朱德大不以为然,气呼呼地吼道:“什么对我们有利!泽东一去,在敌人掌握之中,这不等于捆绑了八路军、新四军的手脚,我们还敢动弹吗?”

“老总,莫怕!”毛泽东狡狯地笑道,“我在重庆期间,前方、后方尽管放胆积极活动,对蒋的一切阴谋予以彻底揭露,对他的一切挑衅予以迎头痛击,有机会就吃掉它,能消灭多少就消灭多少,只管放手大干,我军胜利越大,群众情绪越高,我的处境就越有保障、越安全。须知蒋委员长只认得拳头,不认识礼让!”说了,同周恩来一齐会心地大笑起来。

八月二十八日,毛泽东在驻华大使赫尔利和张治中将军的陪同下,乘美军派出的专机飞扺重庆,同时前往的和谈代表还有周恩来、王若飞。当晚,蒋介石夫妇在林园官邸设宴欢迎毛泽东。蒋介石一身戎装,佩特级上将领章,胸前掛满了勋章,腰悬短剑,威风凛凛,俨然一位威武的将军。他操着浓重的浙江官话,举起酒杯,首先致辞道:“中共代表团为和平建国之大计远道而来,我提议,为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劳苦和艰辛而干杯!为毛泽东先生的健康乾杯!”——据说蒋介石说话语调以对象不同而变换,用奉化方言以示亲切,用吴语方言以示好感,用拿腔捏调的官腔,表示严峻,用浙江官话,表示器重——众人见蒋介石态度诚挚,也便热烈与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碰起杯来。一时,整个客厅中人头攒动,握手言欢,谈笑风生,人情融洽,酒香四溢。

蒋介石面对毛泽东,看他身穿宽大的蓝色中山服,脚穿一双新皮鞋,应酬裕如,豁达大度,谈吐自然,不见丝毫造作之态,心甚感佩,不禁感喟道:看来毛泽东的人格确实有种可怕的感召力,难怪一些杂志上介绍他气度恢弘、豪放,有钢铁般的意志、不屈不挠的精神、惊人的胆略、睿敏的智慧、杰出的革命家、政治家的无限才能,对此人决不可掉以轻心啊!十八年前,他在广州中央党部曾见过毛泽东,那时毛泽东三十来岁,温文尔雅,主持农民运动讲习所,是位热心农运的青年人。那想斗转星移,这位从未踩军校大门的文弱书生,居然成了军事家,他那神出鬼没的游击战术,不仅使装备精良的国军疲於奔命,穷于应付,竟连能攻善守的日军也处处捱打,奈何不得,仿佛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中一般,搅得日军叫苦不迭。几年中又运用灵活手腕,把强劲的政敌博古、张国焘、王明等人一一打倒,一跃而为共党的独裁者,何其毒辣、阴险,真真是一个变形的斯芬克司魔怪!……蒋介石想着,他不能理解毛泽东,猜不透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只觉面对这样的对手,深感心慌意乱,毛骨耸然,他这一代枭雄莫非真要败在这个赤匪手中不可?他不由自主地又冷眼相觑这位“魔头”,不期正同毛泽东那犀利的目光相遇。尴尬中,他喟叹一声道:“毛先生,十八年不见,您老多了!”

宋美龄已姗姗而来,她穿着一件十分得体的黑色旗袍,胸口缀着一支钻石胸花,在融融灯光中闪着美丽的光泽。她举起盛满红葡萄酒的高足酒杯,笑盈盈道:“达令,毛先生,今晚你们老朋友相会,可谓‘四美具,二难并’,我衷心地为你们祝贺!”遂与二人碰盏,一饮而尽。她举止端庄,落落大方,着实令人可亲可敬。随后,她不无遗憾地又道,“毛先生,倘若把夫人带来,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岂不是历史的美谈!”“对,对,一点不错。”蒋介石光光的头在夜色中连连晃动,“毛先生,下次来重庆,一定要带夫人来。”“要得。”毛泽东爽快地回答。“只是,下次来时,蒋先生和蒋夫人可要好好地一尽地主之谊,别太吝啬喔。”说得在座众人哄然大笑。

蒋介石真正认识到毛泽东的厉害,还是在谈判开始之后。他本来料定毛泽东绝不肯来渝的,因此对谈判毫无準备,事到临头,竟拿不出任何谈判方案,连谈判代表,也是匆忙中指派了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和王世杰等四人;而毛泽东却早做了充分準备,他自己不仅成算在胸,而且指令周恩来、王若飞拟定了完整的谈判方案与“谈话要点”,以至弄得张群等人十分尴尬。邵力子发窘地辩解道:“国民党没提出具体方案是希望听取中共的意见,倘若政府先提出方案,也许使中共方面认为政府已有一种成见,而有碍于会谈的进行。”蒋介石只临时给代表们规定了“谈判四原则”,强调“统一军令、政令”,致使张群四人叫苦不迭,私下抱怨老头子失策。这便失了先手,在樽俎折冲中,处处陷於被动。尤其,周恩来、王若飞二人,谈锋甚利,思辩敏捷,在每个问题上,都是振振有词,言之入情入理,好似早已成竹在胸。二人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柔中有刚,争之有据,驳之有理,让之所当,宽容大度,大有坦荡君子之风,很使张群等人折服。张群等人又根本不是全权代表,充其量不过是蒋介石的代言人,蒋怎么说他们就怎么说,一切以蒋介石指示为準则,依葫芦画瓢,不敢有毫厘越限,以故,在谈判过程中,他们不是避重就轻、逥避实质问题、纠缠枝枝节节,便是互相推诿、无言以对,出现冷场,要求休会,以至谈判几经中断,进展十分艰难。

蒋介石同毛泽东单独会谈,也陷入了进退维谷、步履维艰的困境中。开始,蒋介石企图先声夺人,将毛泽东逼进他预设的陷阱,几经斟酌词语后说:“国民党奋斗了近三十年,为的就是要建立一个民治、民享、民有的国家,现在抗战胜利了,人民需要安定,国家需要建设,希望中共消除成见,促进会谈圆满成功。”不道毛泽东微微一笑,严肃而缓慢地回答:“我们的主张,您也很清楚,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我党就积极主张实行民主改革,建立联合政府,后来因国共分裂,计划便告失败。目前谈判的关键在于如何采取有效措施,避免战争,使中国逐步走上民主建设的轨道……”没等毛泽东把话说完,蒋急忙插话道:“过去你打我,我打你,谁是谁非,都别提了,由后代人去评价吧……国共虽然主张不太相同,但三民主义,你们还是拥护的嘛!”毛品口茶,稍微思索了一会,突然加重语气道:“总理生前所订的三民主义,我们党是拥护的。先生主张统一军令、政令,我党也赞成。但是,我们主张实现政治民主化与军队国有化应同步进行。目前,在全国代表大会产生之前,应先成立一个由各党派及各界人士所组成的联合政府,然后由这个政府对全国军队进行编遣!”这话击中了蒋介石的要害,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蒋介石愠怒道:“改组政府是件大事,一时难以办到。你这‘联合政府’之说,纯属遁词,你们无非打算保留军队、政权!如若各党派都象你们这样拥有军队和独立的政权,这个国家何谈统一!”毛泽东也恼火了,反唇相讥道:“依先生的看法,国民革命军真的属于中华民国?而不是国民党党军?如若这样,为何先生多次号召全军加入国民党!光要我们交出军队,而国民党却依然故我,太不公平合理吧?”他舒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仰起棱角分明的脸,以深邃的目光逼视着蒋介石,不待他回答,又道,“我党所有军队、政权并非不能交出,倘依去年我党之提案——召开党派会议,成立联合政府,则我党之军队可交於这样的政府处理。但现在政府尚在国民党党治时期,我们何能将军队、政权交於一党之政府?”蒋介石闻此,脸色遽变,额头的青筋暴起,直被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宋美龄见状,只怕老头子恼羞成怒,与毛决裂了,把局面搞糟,便赶紧打圆场,笑吟吟道:“你们口焦舌燥,先歇一会吧!来,吃点水果休息休息。”她把一盘红沙瓤西瓜分送给毛、蒋,这倒缓解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吃着香甜可口的西瓜,亢奋的血脉和缓了,而二人心中仍充满了难言的悲凉和忿詈。蒋介石愤愤地暗思,这一轮输给他了,在新的一轮里须是切切在意,不能容他有反击的余地。他认为毛泽东是犹太型的人物,天生好“斗”,来硬的,他那唇枪舌剑难以招架;要来软的,要虚位以待,攻其必救……当夜,蒋介石筹思通宵。

翌日,待毛泽东刚坐定,蒋介石便清了清嗓子说:“毛先生,你提出先成立过渡联合政府的主张很好,我本人也表赞成,只要国家统一,人民生活好了,你我的革命目的就算达到了!你们保留军队、政权,其它省的军阀也会傚法呀!”他的声音低沉、悲哀,仿佛在沉思饱经军阀战乱之苦的年代。毛泽东无视蒋的虚情假意,他依然不紧不慢、神情严峻道:“国之兴,立於民,中国的老百姓够苦了,我们不能再让他们在地狱中继续生活了!但是,我们的一切让步都不能以无原则的牺牲为代价!”他稍顿,突然加重了语气,“为了杜绝内战,实现和平,我们已做出了更大的让步,同意退出苏南等八个解放区,将八路军、新四军的编遣数目由原来的四十八个师改为二十个师。”句句掷地有声、锋芒毕露,顿使蒋介石心颤语塞。这时,室内忽然转暗,蒋介石转面窗外,见空中一片阴云遮没了日光,他重重叹口气道:“天上不能没有太阳,也不能有两个太阳!”“可以让人民选择一个太阳!”毛泽东应声接道,充满着自信、豪迈之情。

蓦然,天空昏暗,暴风骤起,扬尘擂土,飞沙走石,整个山城都在狂舞呼啸,一切都变得模糊、迷茫、混沌了。蒋介石伫立窗口,惆怅地望着骤然而变的天气,心象罩上了浓重的阴云,郁闷、窒息。他想,毛泽东决不甘心处於屈驾的地位,会谈难以达到预期设想的效果,看来只有通过战争决定胜负了。

蒋介石颇悔了,他在官邸听取谈判代表张群等人汇报和谈情况时,沮丧地说:“共党军阀倾向很重,不肯交出军队和政权。他们虽许诺同意退出苏南等八个割据根据地,表面看来算是让步,其实这里面包含着阴谋,乃是力图收缩兵力,集中主力於苏北、山东,巩固其华北战略势态。就目前看,共军的总体战略是力控华北,争夺东北,企图控制黄河以北的土地,与国军隔河对峙。据前线最近密报,苏南的粟裕部、山东的罗荣桓部都在紧急扩兵,训练部队,同时在军中积极做战争宣传,对此我们不能等閒视之。再说共党宣称将军队压缩至二十个师,剩余的那么多的兵员又没有合理的复员措施,枪枝又不上缴,秘密地编组部队,我们能控制得了?纯系欺人之谈……”

未待他说完,号称“无冕首相”的张群,毕恭毕敬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声音委婉凄凉,如同久病刚愈一样,给人一种虚弱、颓丧的感觉,他颤声道:“诚如委座所言,同共党谈判我们吃了大亏!我觉得,这无形中造成了中共与我党对等之位置,抬高了中共在国际、国内的声望,此为一不利;中共利用和谈在重庆大肆宣传共产主张,蛊惑人心,各界人士情绪波动很大,此为二不利;共党利用和谈,名退实进,将中央推到欲进不能、欲退而不止的维谷境地,如不答应中共提出的条件,在中共名为‘让步’的情况下,中央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如若同意,这白纸黑字的条约对政府造成很大压力,如若将来政府讨伐叛军,双方所簽的条约必成为中共攻击政府之把柄,依我个人看,目前谈判应告一段落。”

外交部长王世杰也道:“最近的舆论很不好,说政府不愿意听取各界人士的意见,力图保持旧貌,继续维持国民党一党统治,无谈判诚意。这样下去,总裁的声誉将受到损坏!”

“娘希匹!这纯是共党一派胡言,蛊惑人心!”蒋介石忿忿骂道。

“委员长”,象许多国民党元老一样,邵力子总是这样称呼蒋介石,“我看是该绾个结了。国共谈判进行了四十余天,谈判情况一直未对外界公布。对此,舆论反应很大,强烈要求我们宣布谈判进展情况。看来,对中共提出的公布《会谈纪要》之事,我们不能不表明态度。”

“是啊。现在许多人对我们横加非议、指责,骂我们‘摆鸿门宴’,玩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故伎……”

“娘希匹,把蒋某视若何等人!”蒋介石连连挥手,阻止张治中说下去,他怕张治中将军泄漏阎锡山向上党进军的机密。他盘算着,只要在上党得手,消灭了刘(伯承)、邓(小平)主力,毛泽东必然大恐,那时就可随心所欲,提高“和谈”的砝码了,不怕他不就落。因此,对张群他们提出中止谈判、公布《会谈纪要》,他还在权衡利弊,一时还举棋不定。

蒋介石回到书房疲乏地呆坐着,陷入了思想的泥沼之中,只觉举步维艰。苦闷、仿徨、懊恼、悔恨、、、、、百感交集,一时仿佛误入了茫茫的林海之中,看不到路径;又像什么地方飞来了巨石,眼睁睁地朝自己砸来,想躲,双脚似乎被什么捆着,挪不动地方……

正在迷惘、窘迫中,侍从室主任钱大钧随同夫人走了进来。他拍拍光光的头,从飘缈的幻觉中醒过来,从钱大钧手中接过密报,惴惴不安急速浏览一遍。岂知不看则已,看了直惊骇得目瞪口呆。原来,那“密报”上报告了共军两大举动,一是十月七日傍晚,冀南、太行和太岳各路八路军大举向上党地区展开攻势,将阎部第二十三、第八十三两军二万余人全部歼灭;一是截止十月初,中共从山东、河北等解放区抽调的主力部队或乘木船渡海,或轻装徒步行军,日夜兼程,长驱千里,陆续到达东北的已有十一万之多,另有干部二万余人;林彪为中共东北人民自治军总司令,并成立了以彭真、高岗为首的中共中央东北局。当时,钱大钧和宋美龄也都缄口不敢言,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不知是恼怒、惊骇,还是悲愤、绝望,蒋介石先是急促地在室内踱步,然后重重地跌坐在沙发里,紧闭双目,好似讨厌或者害怕看到什么。宋美龄赶紧坐在他身旁,轻轻抚摩着他那光头,用甜甜的声音安慰道:“达令,别着急。我军装备精良,英勇善战,迟早还会收复上党的!至於东北、华北,美国不是调动了大量军舰、飞机,要将五个军的兵力运到天津、青岛、北平、秦皇岛吗?美军还準备出动海军陆战队五万余人要在塘沽、秦皇岛强行登陆。待大军齐集,如泰山压顶,土八路再猖狂,也会土崩脚瓦解的,焦急个啥!”她很同情丈夫,知他为了表明革命的决心和以身作则的作风,把原来乌黑、浓密的头发理掉,始终保持着光头,为军人垂範。为剿共,他艰苦砥砺,过着檏素清廉的生活,平时只喝白开水,连饮茶嗜好也断绝了。民国二十四年,共匪西窜逃亡,他亲率国军将士,奋勇效命,每天早四时即起床,批阅往来公文,早餐随便地喝一碗稀粥,睡的是行军床;晚上召见将领商讨军事行动计划,往往至深夜方可休息……不道出生入死、艰苦卓绝抗战八年,共党却乘机坐大,又如此猖獗、凶炽起来,他如何能不忧心如焚呢?……想着,倍觉伤心,感到无限难言的悲哀,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凄凉地细声道,“达令,你太累了,你的头发都白了。”这句话使蒋介石颤栗,是啊,他老了,已经五十八岁了,他感到了一颗沉重跳动的衰老的心!但是,他不能承认,在这场较量中输给了共党,输给了毛泽东,他是“打掉牙,和血吞”的人,宁肯“不成功,便成仁”,如何能因挫而沮丧呢?他马上怒目圆睁,厉声质问道:“我怎么老了?比罗斯福、邱吉尔、斯大林还年轻的多呐!不完成剿共大业,圣主会允许我税驾吗?”他默默祈祷一番,心想:抗战中,得以与罗、邱、斯齐名,享誉世界,这是“主”的安排;战后,消灭赤魔,廓清妖氛,以卒大业,“主”也会暗中祐护的。顿时,仿佛“主”把寒光威严的达摩克利斯神剑恩赐於他,神旺气壮了,立时凌厉矍铄地朝钱大钧吼道:“愣什么,叫张群他们,还有陈诚、白崇禧立即来见我!”

钱大钧见蒋蓦然震怒,差些惊破了苦胆。果是“伴君如伴虎”,谁知哪一刻得把命赔上哪!他战战兢兢地往外走,想着这惯於玩弄阴谋、权术的一代枭雄,定然有了新的谋略,重大决策,莫非欲置毛泽东於死地?蒋介石的城府高深莫测,他自是难以猜定。蒋介石究竟又运筹了什么韬略,是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加害於毛泽东呢?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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