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别了，西湖老宅（一）曾祖父的生意经

回福州的第三天和老领导一起吃午饭，他问我想去哪里逛逛，他可以陪我一起去。

我说："去西湖吧，顺便看看妈妈的旧家还在不在。"

我也是一两年前才从妈妈嘴里听说他们家解放前的大宅在西湖口的一条小巷里，建筑风格和三坊七巷的某些大宅很相似：从大门进去一共有三进，厅堂在正中间，两边是木结构的厢房，上下两层。这个清朝末年建的宅院虽然没有福州三坊七巷的豪门大户的面积大， 却同样的雅致讲究。墙的正面堵版有如意祥云等纹饰图案，每扇木窗上栩栩如生雕刻着四季花卉。花园不大，精巧玲珑，园内假山水池修竹相映成趣，院子角落的一棵碧桃树每到春天便开得云霞灿烂，衬着大人孩子的脸格外鲜。


从我的母亲凤鸣记事起，小院一直是很热闹的。清晨五六点钟，西湖边小贩的叫卖声就传到小凤鸣的耳中。很早就有人来敲林家的大门送货。凤鸣的父母在福州下杭路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海味干货批发行，经营干贝，鲍鱼，木鱼干，虾干，蛏干，蛎干，淡菜，干海参，墨鱼干等，每天进出的货量很大。大多数的货通过水路直接运往下杭的店铺，某些供应商图方便，直接雇人挑着担子将散货送到林家在西湖的宅院里，林家再遣自家的长工将货拉到下杭。赶上午饭时间，林家总要在院子里打上两张大圆桌，留挑夫和长工吃饭。饭菜很丰盛，有鸡鸭鱼肉和蒸笼里刚刚蒸出来的香喷喷的白米饭。凤鸣的曾祖父趁机向凤鸣灌输生意经：请人做事，一定要让人吃饱吃好，他们才会心甘情愿把最好的给我们。所以啊，我们林家每天收到的海味干货总是最好的。


夏天是凤鸣最喜欢的季节。家旁边的西湖公园的水在这个时节是最美丽的，如一块深色的碧玉闪着光泽。微波荡漾的湖水反射着太阳光芒，湖面上似撒了一层碎金，散发出的温暖直透游人的肺腑。家里雇的两位奶妈时常带着凤鸣去西湖泛舟。凤鸣坐在船里，将小脚伸出船外，调皮地打击着湖面，水珠溅到腿上，一丝丝清凉。偶尔有一条大鲤鱼突然跃出水面，又沉进湖里不见了。凤鸣咯咯笑着，弯下腰用双手掬水，湖水似泛起皱纹的绿缎子，从凤鸣手上慢慢地滑落，跌入碧玉色的深湖，与水波溶为一体，泛着鳞光。层层鳞浪随风而起，浪花在追逐凤鸣的小船，眼看要靠近，又忽然向后退去，如毫无城府嘻嘻哈哈的孩子释放最自然的天性。


凤鸣玩累了，由奶妈带着回家吃西瓜消暑。凤鸣的床底下摆了十几个绿皮大西瓜，全是从长乐拉上来的。曾祖父告诉凤鸣： 福建省内最好的西瓜来自他们的老家长乐。那里的海边沙地不适合种粮，种出的西瓜却皮薄个大籽小，畅销各地。林家买了很多海边的沙地，这些地只是家族庞大资产中很小的一部分，可对无钱无地的瓜农来说，拥有一块海边沙地却是一辈子的梦想。林家把所有的沙地都无偿地给瓜农种瓜，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每年西瓜丰收，瓜农进福州城卖瓜的时候，送一车最甜的瓜到林家大宅就行了。


于是每年夏天，凤鸣的床底下都堆满了瓜农们送来的西瓜，多得吃不完，她成了吃西瓜的小饕客。曾祖父对凤鸣说： 这是行善的一种方式，最低级的行善是送人钱财，只能解决别人的一时之需，送多了还会惹起他人好吃懒做的贪念，功亏一篑。最有效的行善是授人以渔，给人谋生的工具和手段，让他们主动地去创造财富改变自己的命运。


凤鸣四十几岁就得了糖尿病，她的两个女儿笑她：从小西瓜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