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无争的柯罗老爹
“这里只有一个大师 — 柯罗。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他相比,没有。”
—— 克劳德·莫奈
“他依然是最强者,他预见了一切 . . . . . ."
—— 爱德加· 德加
柯罗 (照片)1853年 57岁
“ 画品与人品”是个谈了成百上千年的老话题了。我们历史传统上,常习惯于说:“文如其人”、“画如其人”。持这种观点的人是想要说明,文学艺术家的为人 — 道德、品格、修养等,对其作品有着直接的影响。
中国古代,孔子就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唐代白居易,在“画记”中评论一个画家画得好的原因是:“得天之和,心之术,积为行,发为艺”;宋代《林泉高致集》序中,郭思便说他父亲郭熙“先子少从道家之学,吐故纳新,本游方外... 以成名焉。然于潜德懿行,孝友仁施为深,则游焉息焉,此志子孙当晓也。”无不在标榜画家为人的重要。
西方人怎样看呢?柏拉图的绝对理式便是最高的真善美的统一。文艺复兴时的大画家阿尔伯蒂和达·芬奇就认为“绘画是为上帝服务的,画家就是一种传教士,要做一个好画家,就要做一个虔诚的有道德的人。”西方持这派观点的人也不少。
这些都是过去为强调艺术“助教化”的教育作用时所说的,在以金钱为排行榜唯一标准的当代,市场价值已替代一切,“助教化”已几乎无人过问,人品都不重要,奢谈画品乎。
但是,真要说起画品人品来,画家的艺术和他的为人也毕竟不能简单混为一谈。一个好人,他的画可能很平庸;一个很有艺术成就的画家,可能他的为人处事,却是众矢之的。罗丹对他的学生和情人卡米尔的态度,在我们心目中,似乎不应该是《思想者》的作者能作出的事,然而,它确实发生了。所以在实际的艺术评论中,评论家经常对这类事装傻充愣绕着走,《思想者》还是《思想者》,罗丹还是一个划时代的雕塑家。
话再说回来,作为一般百姓观众,大部分在心理上,还是喜欢或钦佩那些画品、人品都好的艺术家。在西方现代画家中,柯罗老爹 (PERE COROT)便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柯罗自画像》 1840年 44岁
先看史书的介绍。写美术史由于篇幅有限,一般注重写画家的主要作品在历史上起的作用和影响,很少去写画家的为人。但在《法国绘画史》一书中(Pierre Francastel著,啸声译)好几处专门谈到了他的为人:
“柯罗很少考虑门户之见,很少考虑绘画革命,也不是一头钻进博物馆,他不但无意反抗最初几位老师的历史风景画主题,反而在有机会时还要采用。因此,他始终被历届沙龙接受,他的作品在那里也从不曾引起激烈的争论。他是在印象派接班之前无可争辩的法国风景画大师。他的作品对于远隔时日的我们来说,却竟是最富于革新精神的”
“柯罗一生从没有体验过渴求订件和拼命赶制的心情。他在大半生中没有卖过一件作品。” “柯罗每年夏季都要到遍及法国各地的众多的朋友家里去做客… 他的画,除了得到行家的赏识之外,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收益。柯罗为人谦恭和蔼,受人爱戴。1848年,沙龙更改章程,柯罗被艺术家们选入评审委员会,拉斐特街的画商们也大量展出他的作品。但是,他始终不卖画。他真正得到人们的公认,是在1855年的世界博览会”(注:此时柯罗59岁)
在这次规模庞大的世界博览会上“真正经得起考验的胜利者却是柯罗,善良、朴实、‘天真’的柯罗的光明璀璨的杰作与巴比仲其他名家们的暗色调作品挂在同一墙面上,犹如开了天窗一般,甚至驱散了从阿利尼新古典主义作品中冒出的寒气。” “此后,这位得到公认的法国风景画大师,虽然渐入老境… 但依旧平静地作画… 决不让荣誉再来扰乱自己。”
《珍珠女郎》 1858-68年 62-72岁 巴黎卢浮宫
在他的评传中,这方面的描述便更为详细和具体。意大利文杜里著的《西欧近代画家》是这样来描述的:
“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印象主义 — 总之十九世纪的所有流派,尽管互相都是矛盾的,但在柯罗的风格中却都会合了,而且,完全无需给他扣上折衷主义的帽子。这些主义中的每一个都以缓和的形式出现在他那里,从来没有走向极端 . . .。柯罗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个另外的方面;他不是依附于这个或那个流派,他对他们全都不在乎。”
“他的宗教理想是极端虔诚的泛神论;他的社会理想则是同心协力。如果不算他那与世无争的愿望,他甚至丝毫没有政治理想。他谦虚谨慎,敬事不理解他的父母,尊崇实际上远不如他的画家,对别人给他的冷遇和白眼他逆来顺受,出人头地后也颇为自得其乐,在艺术上他越是得到广泛的发挥,在为人上他也就更加约束自己。”
“柯罗自己就把德拉克洛瓦叫做鹰,而认为自己是云雀。”
“他的艺术异常精致、斯文、复杂。但整个这座斯文的世界都印着柯罗其人的标记:他很像农民 . . . 到老他都过不惯城市生活,只有在乡间隐居时他才感到幸福。而这都是因为:他有一颗民间歌手的心灵 . . . ”
“他这个‘智者’很容易知足,善于小中见大,主张以和为贵;他怀着基督的爱去画山石树木,不是简单地描绘自然,而是表现着自己对自然的爱 . . .
关于柯罗老爹的好心,评传专门说了这么一段:“好心肠的柯罗拿他挣的钱周济贫人,他救了许多贫人,其中就有伟大的杜米埃。他有时非常可怜做他的假画的画家,就在这些假画上添几笔、给假画一点真迹,落上自己的款,就此变假为真了。他这么做当然是出于好心,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所承担的责任而论,这种好心是不能容许的”
(附注:1996年,由巴黎大宫国家画廊、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加拿大国家画廊联合举办的《柯罗回顾展》目录画册所附的“柯罗的假画:是要艺术家负责吗?”这篇学术文章中,特别指出:柯罗是法国艺术史上假画和临摹复制品最多的一个画家。文中还说:柯罗一生画了三千幅画,而在美国市场上却卖出过一万多张。可见柯罗假画之多)
《从君士坦丁大殿拱廊看斗兽场》 1825年
柯罗26岁才在父亲许可下开始学画,这是他29岁在意大利画的写生
《南尼大桥》 1826年
“这幅画是按照印象主义的观念画成的 … 柯罗在1826年就独立地、没有任何
纲领地、纯自觉地,越过绘画史上的50年,从古典主义走向了印象主义”
《普桑的漫步》 1826-28年 30-32岁
《日内瓦湖》(局部) 1842年 44岁
柯罗帮助年轻同行的一片热心,换来了整个一代人对他的尊称:柯罗老爹。(PERE COROT,Pere是法文父亲的意思,在俗语中也作“老头”称呼)美国传记小说大师欧文·斯通绝笔之作《渴望风流》中,借毕沙罗拜访柯罗的情节对此作了生动的描写:
当他站在一幅出自柯罗手笔的画前,注视着画中那闪烁生辉的果园时,安东·梅尔比又走到了他的身边。卡米尔轻声说道: “假如我得有一个老师,我就会选柯罗。” “你想拜见他吗?大伙儿都亲切地叫他柯罗老爹,他喜欢同年轻画家接触 . . .”
“他是巴黎最受爱戴的画家。因为他生性随和,也没有咄咄逼人的竞争精神”梅尔比告诉他 . . . . . .
在他26岁时,他的雇主和他的父亲 — 也是一个家底殷实的布商 — 终于都认定他根本不是经商的料。他父亲把他死去的姐姐没有用过的嫁妆移交给了他,每年300美元作为全部生活费。谁也不相信他能靠这么一点钱活下去,可是它有着农民的简朴生活习惯,他唯一的奢侈就是每天喝汤。
柯罗如今已年近60,在树林中画了30年的画,但卖出去的画却不多. . .
柯罗51岁那年父亲去世了,给他留下一笔价值12万5千美元的财富。可是这位画家除了慈善施舍之外很少花钱。甚至连父亲留下的那笔遗产所带来的固定收入他也不花。由于他一身没有结婚,他便把这些钱分给了他的很多表兄弟、表姐妹。
“他除了自然以外什么也不需要,而且把自然保存在他的习作中。他不必四处奔走去寻觅它的缪斯,因为她总是和他在一起 . . .
在毕沙罗看来,这绝不是一张平常的脸,倒可以说是他遇见过的最不平常的脸:对外界显得那么温和,内心却有一股不屈不饶的力量支持着他致力于这项他唯一爱好的工作。他热情地接待了卡米尔。所有艺术家都被他看作一家人,甚至连画技非常平庸的人,他也一视同仁,而且经常给与帮助和支持。. . . . . .
柯罗用友善的目光看着卡米尔。
“毕沙罗先生,你有敏锐的眼光和灵巧的手,要每天用心练,天天练。在你走之前,让我从墙上拿两幅速写送给你吧,它们也许能帮点忙。你最喜欢哪两幅?”.. . . . .
卡米尔朝门口走去时,柯罗忽然又喊道:“还有一件事,把这话当作一个老人的忠告吧。千万不要结婚,你要走的路太长太艰难,家庭的负担和责任沉重得很,会妨碍你完成自己的工作 . . . . . .”
《塞纳的宁芙(仙女)》 1837年 41岁
《憩息的宁芙》 1857-59 61-63岁
再引证下去,这篇文章就太长了,但正如1996年《柯罗回顾展》序言中所说的:今天,当我们去读柯罗死后成长起来的一代画家,一遍又一遍对柯罗赞美不已的各种言辞,多少会感到惊讶。是的,因为很少有画家像柯罗这样,不仅在艺术上、更在为人上,让同行及后来者如此敬仰的。
由此,我想到了伦敦西敏斯特大教堂地下墓碑林中,一个无名墓碑的铭文。 这段名扬世界的墓志铭是这样写的:
《 当我年青的时候,我的想象力从没有受到过限制,我梦想改变世界。 当我成熟以后,我发现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我将目光缩短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 当我进入暮年后,我发现我不能改变我的国家,我最后的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但是这也不可能。 当我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自己,然后作为一个榜样,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 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与世无争的柯罗老爹,这位“智者”,他是曾经读过这墓碑铭,还是只凭他纯朴的天性,自觉地悟到了这一点?像文杜里在“评传”中所说的那样:“独立地、没有任何纲领地、纯自觉地,越过了绘画史上的五十年,从古典主义走向了印象主义”
《芒特的第一批落叶》 1855年 59岁
《带人物的风景》(局部) 1859年 63岁
《蒙特枫丹的回忆》 1864年 68岁
《阿芙莱小城风景》 1870年 74岁
《画室》之一 1865-68 69-72岁
《阅读间歇》 1870-73 74-77岁
《蓝衣夫人》 1874年 7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