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师兄

何晓寒和江川谈了八个月的恋爱，江川就出国了。

出国前，江川说，我们去登记吧，到时你出国容易些。

当时晓寒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刚一年，在国内读研究生。结婚，她感觉这件事情离她有点遥远，就没有同意。

江川说， 陈茂的女朋友跟他才认识了两个月，都已经领证了。

那个年代，人人都向往出国，留学生是婚姻市场的宠儿，女孩子为了出国匆匆忙忙嫁给留学生的大有人在。

可是晓寒有点浪漫的性格，她还想恋爱，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

江川也就没有说什么。不久，他去了美国。他们开始通信。

那时没有微信，没有网聊，连EMAIL都没有。一封信，从大洋此岸到彼岸，跋山涉水，要走上十天。

他们在信里说着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是很平常的事。江川到了美国，先是睡在客厅，后来终于有房间了，但是两个人共享。同房间的是个新疆人，体味好重，后来陈茂给了他一瓶花露水，每天要在房间洒花露水来抵御室友的体味。。。

晓寒在读研究生，一个宿舍住四个人，好在大家相处融洽。她跟于兰是闺蜜，她们经常在宿舍聊天，有时一起出去看电影。。。

航空信封，蓝红交织的四边，左上角或者左下角有个蓝色印记，写着"航空"或者"By Air"，像一只蓝色的鸟，带着翘首引颈的期盼、心心念念的等待，在天长水阔的大洋两岸来回翩飞。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信笺上写着他们的岁月和心情，十天，对方收到信了，再过上十天，回信又如约而至。

十天复十天，日子悠悠而过。两年过去了。

江川终于有了一个人的房间，还买了二手车。晓寒毕业了，留校了。她的闺蜜于兰结婚了，晓寒开始感到孤独。她二十四岁了，也想结婚。

然而形势常常瞬息万变，计划不如变化快。当时六四刚过，留学生回国顾虑重重，怕回去被扣下就出不来了。另外一个担忧是国家突然有了新政策，留学生回来有可能被要求归还四年大学教育的费用。

在这样的形势下，江川一时不想回国。而晓寒想要出国，也被重重设卡，希望渺茫。

两个人只有继续通信。

他们还是如以往那样一封接着一封地写着信，说些自己的事，身边的事。渐渐地，晓寒的信里开始提到一个叫筱伟的人。筱伟是她的师兄，比她早三年毕业，也留在系里做教师，他们一起跟导师做一个项目。

筱伟师兄非常聪明，晓寒遇到难题了，他马上就能指出光明之路。

筱伟师兄讲课非常吸引人，晓寒去旁听了一次，收益非浅。

慢慢地，晓寒信中对于筱伟师兄的描写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感性。筱伟师兄很帅，他在讲台上的时候脸上会放光，他的声音温润低沉糯糯的南方普通话好听的耳朵会怀孕，他的眼睛细细长长的像一汪深邃的湖水。。。

于是江川有点呆不住了，寒假的时候，他突然说，他要回国来结婚。

十二月的江南，阴冷的天气，晓寒到上海去接了江川。两年半不见了，晓寒在机场初见江川时有几分羞涩和陌生，不过江川一把就把她抱住了。她依在江川的怀里，立刻找到了熟悉的温暖的感觉。那个晚上，他们第一次做爱。

因为是圣诞期间，领事馆停办签证，他们就先回到家乡。寒假很短，他们马上去办了结婚证。

江川一个人再去上海办签证的时候，晓寒独自去烫了头发。没有什么原因，她只是觉得结婚的女人都烫头发。

江川回来一看，便一直说，这乱蓬蓬的鸡窝一样，太难看了，原来那样长长的直发多好看。

他说的次数多了，晓寒也有些不高兴了。有一天她就说，筱伟师兄的妻子长的好土的，一点也不好看，可他总是说他妻子好看。

你见过他妻子?

是啊，他一直说他妻子好看，有一次他妻子到系里来，长的真是好普通。

他妻子是不是也烫发?江川对于筱伟这个名字还是很敏感，他这么问道。

没有啊，是特别土的短头发，跟刘胡兰那样的，还用那种黑色的发卡。

江川听见刘胡兰，就笑了起来。他摸了摸晓寒的头发，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

江川很快就回了美国。有了结婚证的晓寒办理出国手续就顺利多了，不久也到了美国。

江川和晓寒跟许多海华夫妻一样，在异国他乡读书、工作、生孩子，日子过的琐琐碎碎，有温馨，也有争吵，总的来说还算是幸福。晓寒偶尔还是会提起筱伟师兄。

筱伟师兄升职了，筱伟师兄得奖了，筱伟师兄什么都让着老婆，筱伟师兄对孩子可好了。。。

江川问，你跟筱伟师兄有通信?

晓寒说，没有啊，可是我跟于兰还有我的导师有通信，他们常常有说起。

白马过隙，许多年一晃而过，大洋两岸的通讯日渐方便。晓寒跟于兰依然联系频繁，有时江川听到她们两个通电话，隐隐约约地听见她们不断地提起筱伟的名字。

江川四十五岁的那一年，去做了一个全身检查。他本来觉得自己身体很棒，没有这个必要。晓寒说：四十五岁了，去做一次吧。

检查结果出来了，意外地发现一项肿瘤指标很高。江川立即紧张不安起来。

我会不会。。。

不会，你不会的。晓寒连忙打断江川的话，你这么壮实，又每天锻炼，怎么会有事?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我要先走的。

他们有时会开玩笑地说这个事情。江川把晓寒照顾的太好，她连给汽车加油都不会。好多事情，晓寒只要说，老公我不会，老公我不想做，江川就乐呵呵地帮她做了。江川一面做一面会笑话晓寒，要是我不在，你可怎么办?晓寒就会说，要是你不在，我也不活了，我们两个一定要我先走。

江川突然把晓寒抱了起来，抱的比任何时候都紧，然后转了一个圈，才把晓寒放了下来。他说，我现在多抱抱你，要是真生病了，以后可再也抱不动了。

晓寒眼中闪过一丝晶莹水光，她说，筱伟师兄有一次也是体检项目不好，可是后来就没事了，你也不会有事的。

江川只是紧紧地搂着晓寒，没说什么。

江川后来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果然只是一场虚惊。晓寒长舒一口气说道，我说没事的嘛，筱伟师兄也没事。。。

江川转过脸看着晓寒，他的细长深邃的眼睛望进晓寒的眼眸，他突然说，其实并没有筱伟师兄这个人，是吧?

晓寒吃了一惊，她看着江川，没有回答。

我托认识的人去打听过，你们学校、你们系里根本没有叫筱伟的人，而且比你早三年留校的是师姐。江川说道，接着他又蹙起眉头好奇地问，那么，筱伟师兄到底是谁?

晓寒轻轻地笑了起来，她说，你不是打听过了吗?没有这个人。

可是我听见你跟于兰一直在说筱伟。

晓寒大笑起来。

晓寒笑了很久，然后她说道，筱伟就是你啊。因为我们寝室的人都觉得你长的像演员马晓伟，就是跟龚雪演《快乐的单身汉》的那个演员，所以她们在背后都叫你江晓伟，还说跟何晓寒名字好配。嘿嘿，后来我们就以筱伟代称了。

原来如此。江川也大笑起来。

晓寒又说，我觉得我们中间有个筱伟师兄，是件很幸福的事，不是吗?

江川想起这个一直存在于他们生活之中而且总是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筱伟师兄，温暖地点了点头。

侨报2017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