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永远闭上的眼睛却打开了另一扇明亮的窗户
一题记
早春二月,周日晚上病房里各个电视机几乎都开着,人们兴致勃勃地观看第89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只有26号病房静悄悄的。当我走近这个房间时没有灯光,时间就这样凝固在漆黑夜里。病人粗糙的喘息声提醒我,这个病床上躺着的女人正在一步步走向天国的阶梯。使人在这样的寒夜里显得更冷,不禁打起了冷颤。
床边坐着二个沉默的年轻男孩。脑后扎着马尾的稍高一点的男孩一见我马上站起来,“我妈要回家。”
我说,“知道了,病例上是这样写的。我们现在正在等医生最后的医嘱呢。”
“病人和你们家属都有思想准备了吧,回家是意味着什么?”我赶紧补充声明道。
马尾点点头,我把目光转向了个头稍矮的男孩,“你弟弟也明白吧。”
“他是丈夫。”马尾抢着说。
我一时语塞,马尾一定是看出了我一脸不解,马上补充道:“是我的丈夫,她的 Son-in-Law." 他指指母亲。
这时,病床上的身子循着声音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喘息中艰难地吐出三句话:“我要回家;不要抽烟;按着驾照上的做。”然后,整个病房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在这个苍白、毫无生机的脸上,我突然看到一双碧蓝的眼睛是那么的特别,瞳孔周围放射状纹路折射出黝黒的光芒,与她的整张脸是那样的不和谐。
三小时前,琼刚从其它医院转来,她从鼻腔管吸取每分钟五升的氧气,体内氧分压也只有86,明显的肺内缺氧使她出现点头呼吸,但她拒绝用任何Face mask with reservoir.只轻轻的一句,“我要回家。”
49岁的琼,10天前不断地刺激性的咳嗽伴咯血,肺部CT断层扫描,两肺浸润性、弥漫性病灶包围了两侧肺门,小细胞型肺癌伴肝、脑、肾上腺、骨转移。当琼所到了这张诊断判决书时,淡定地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一意孤行坚持回家。
琼从16岁开始吸烟直到十天前刚戒烟。琼的父母早些年都亡于肺癌。父亲是个老烟枪,每天二包烟,在53岁时死于周围型肺癌。母亲从不吸烟,68岁时两侧大量胸腔积水,急性呼吸衰竭,胸水中找到大量小细胞未分化型肺癌。母亲临终时嘱咐道:“女儿你千万不能再抽烟了。”
可是琼则回道,"您不抽烟,不是一样患肺癌吗?还比父亲更凶险。"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显然对母亲不公正,琼的母亲就是吸二手烟得的肺癌啊。
人是很有惰性的,一旦吸烟成瘾,琼从来没想过要戒掉,而且自喻为压力山大比平时吸烟更凶了。其实,她肺部症状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是她不愿意寻求医学救治,也不愿早知道自己的病证。她一句话,“大不了不就是肺癌吗?”现在知道刚刚好。琼什么支持、抗癌治疗都不要。她厌恶医院,她的父母都是在医院病床边自己送走的,她只想平静回家。
医生已经写好了医嘱,明天hospice 评估后送她回家。
凌晨2:45,琼全身疼痛难忍,护士给她静脉推注了1mg Morphine,33分钟后,她闭上的眼晴永远也不会再睁开了。
我把沾满了生理盐水的厚重纱布,轻轻地覆盖在琼刚刚闭上的眼睛上。二小时后,专业人员取走了她双侧角膜。马尾正握着母亲的驾照,上面那个“自愿器官捐献”粉红色的圆点特别引人注目。母亲最美的就是她那双动人的眼睛,就是这双眸子最让母亲引以为自豪。马尾喃喃地像是自语也像是告诉我。
当太阳升起赶走黑暗时,她没能如愿回到自己的家中已去了天国;她不再知道孩子们今后是否会戒烟;但是她一双闭上的眼睛却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带给了另一个生命看世界的光芒。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癌症病人依然可以捐献角膜。也许她从未用过化疗或放疗,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
《生命的河》缓缓飘过耳际,余音袅袅。此刻我想起一个可爱的邻家女孩,年轻美丽的优秀歌手,姚贝娜因乳腺癌不幸早逝,她捐出了眼角膜。姚贝娜去世后2周,3名眼疾患者通过她的眼角膜重见光明,而剩下冻存的眼角膜还能至少救助两双眼睛。
不管你出名或平凡,她们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礼物”瑰意琦行。
二零一七年三月于美国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