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我的“乌衣巷”(五)遭遇“福尔摩斯”

一谔性情豪爽,交友广泛,他的好友大多是民国时期的精英,解放后和他一样,纷纷落难。

一谔搬去黄巷后,朋友们照样和他来往。难兄难弟们佩服一谔睿智达观的性格,经常跑来找他聊天,排遣郁闷。

来的最多的,是一位叫陈学友的长乐人,与一谔是同乡。他四十年代为民国南京警察厅刑事科长,破了数起大案,名噪大江南北,受到蒋介石的嘉奖,被称为民国第一神探,中国的福尔摩斯。1949年,29岁的他并没有选择随国民党部队逃往台湾,而是冒着枪林弹雨回到福州和家人留在大陆,从此开始了他的悲剧人生。

凤鸣认识陈叔叔的时候,他只是在福州三坊七巷扫大街的。几乎每天干完活,他都要从黄巷附近的朱紫坊(陈住在那里)跑到一谔家聊天。陈叔叔比一谔小三岁,身高一米八,是凤鸣这辈子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身材颀长,皮肤白皙,谈吐优雅,属于玉树临风的文人型,不是那种飞檐走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侠型。可见人不可貌相,文质彬彬的小诸葛舞起刀枪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

一米八的陈学友与一米六的林一谔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谔四十岁后开始发福),一对难兄难弟外形极其不搭,却惺惺相惜,相互鼓励着,一起在政治风浪中沉浮。

凤鸣喜欢与陈叔叔交谈,缠着他讲破案故事。陈叔叔说了一段:有一回陈叔叔去一个小乡村办案,当晚赶不及回县城,只好临时住在一个破旧的乡下大宅。这户人家几年前出过命案,此后经常闹鬼,整家人吓得搬走了,留着空屋,村里人也不敢进去住。陈叔叔不信世间有鬼,向村民借了一床被子,睡在了男女主人的卧房里。夜半时分,原本空着的二楼阁子间忽然响起了"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陈叔叔猛然惊醒,掏出随身带的手枪,子弹上膛,对着阁子间喊话:"你是谁?还不赶快现身!" 脚步声停了,过了很久,传来一个女声:"我是鬼!"陈叔叔说:"我是南京警局的刑侦科长陈学友,你有冤屈,我可以为你做主。不管你是人是鬼,赶快给我现身!""女鬼"沉默了半晌,突然从连着阁子间的楼梯口伸出一双腿,陈叔叔见到了她脚上的绣花鞋......

"啊......"凤鸣捂着耳朵尖叫,再也不敢听下去了。自五岁那年在西湖老宅的二楼厢房"撞鬼"(下人和祖母梅花女皆认定那是凤鸣的祖父从阴间还魂了),凤鸣就落下心病,特怕听鬼故事以及住在死过人的房间里。

而陈叔叔居然不怕鬼,和"女鬼"一问一答,不愧是闻名遐迩的"福尔摩斯"。凤鸣非常佩服,将这个故事牢记于心。她做了母亲后,又将故事转述给女儿,女儿从此记住了陈学友这个大名。

凤鸣十五岁时,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了,小小的个子,雪白的肌肤,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回眸一笑光彩照人。家庭变故令她过早成熟,知道漂亮不能当饭吃,要想改运,必须刻苦读书考上大学。

她每日行色匆匆的,家务和学习几乎占据了所有时间。但少女情怀总是诗,对男女交往开始敏感的她还是注意到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经常在校外伸头探脑的,等着她放学出来了,又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着凤鸣进了黄巷的林家医馆后,才悄然离去。

跟踪的次数多了,凤鸣开始紧张起来,正在思忖着要不要告诉父母时,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忽然在某一天出现在凤鸣的校门口,往凤鸣的手里塞了一封信,一溜烟跑了。凤鸣将信打开,发现是情书。小伙子是附近一个铺子里的学徒,已经偷偷注意凤鸣很久了,喜欢上了她。他竟然打听到凤鸣的名字和班级,给凤鸣写了情书,信里写道:如果凤鸣有意与他谈朋友,请到铺子里找他。如果凤鸣不出现,代表对他无意,他从此再也不跟踪打扰凤鸣了。

凤鸣淡淡一笑,将情书撕了。她对小伙子没有恶感,但对方显然不是她的菜。凤鸣志在改变自己的命运,非大学生不嫁。她家斜对面的小黄楼是黄巷标志性的建筑,最早是唐朝进士黄璞的故居,后来的屋主们也非富即贵。 解放后小黄楼成了文化局的宿舍,还设了机关幼儿园。凤鸣每天看着一帮大学生文化人进进出出,心里羡慕得很。如果这辈子注定只能呆在这个破巷子里,她情愿考上大学然后进国家机关工作,分配到家对面的小黄楼。小黄楼的外观也很破,但住在里面的人有知识有社会地位啊。

黄巷东口的郭宅(郭柏荫故居)离福州最繁华热闹的东街口仅几步之遥,门面宽敞气派,墙体经过岁月的洗礼和雨水的冲刷,已经很旧了,院子里面也破烂不堪, 但大气的墙面,褪了色的雕花,陈旧的斗拱以及粗大的杉木柱子依然让凤鸣感觉到昔日的豪门风光。这个宅院曾经拥有 "五子登科"的荣耀,在福州传为美谈。凤鸣每次路过郭宅时,总是在心里悄悄打气:"加油加油,我林凤鸣一定要头悬梁锥刺股,考上大学!"
  
在旗表哥的指点下,凤鸣的写作水平飞速提高,已经是中学里的小才女了。学校每个月用铅字印刷的文学期刊收录了本校学生的佳作,在校内发售,很多外校的学生也来买。几乎每期的期刊都有凤鸣的文章。凤鸣省下饭钱,将印着自己名字的刊物全部买回家,放在阁子间的小破床底下。每晚躺在破床上,想着同学们对她的美女加才女的赞誉,她的心美美的,腾云驾雾,无数次梦到自己双脚踏进了大学的门,笑着笑着,梦醒了。

她悄悄在心里描画了未来夫君的形象:重点大学毕业,最好是学工科的,老实人,白净斯文型的......

凤鸣没有去铺子里找小伙子,小伙子也很识趣,从此消失在凤鸣的视线里。

 

南小鹿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元亨利' 的评论 : 是的,他是陈可友,我外公的挚友。以后的《返乡记》中还会出现他的片段
元亨利 发表评论于
记得20来年前大陆出过一部小说,昙花梦,上下册,讲得就是1949年前南京警察与江湖的故事,主人公就是福建籍的一名国民党警察,也是科长,1949年后留在大陆,默默无名,无人知道他曾是名捕。作者是他的女儿,后来去了香港,精看相。难道就是这里说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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