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这些行为,都被凤鸣私底 下打听到了,她终于确定南方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对他百般放心。
凤鸣已经转正了,那些令她尊敬的单位领导却在一夜之间倒台,被造反派揪出来批斗。
造反派让凤鸣写揭发信,还要上台控诉老干部的“罪行”。凤鸣对公司领导一向感恩戴德的,十几个同期进来的临时工,只有两个转正名额。领导们赏识凤鸣出色的文笔和工作能力,最终让她转正成国家干部。凤鸣心里的一块巨石落地,她终于拥有铁饭碗,可以养家了。享受国家干部待遇的她,可以配得上南方这个大学生了。
南方不会落井下石去殴打凌辱老上级,她也不可以这样做。于是凤鸣在批斗会上一言不发。她是公司的笔杆子,却找各种借口不写批判领导的文章。造反派恼羞成怒,批评凤鸣态度不好,责令她和另一位同样沉默不语的同事一起下基层洗车。运输系统有几千辆卡车,凤鸣慢慢洗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调回办公室。
凤鸣下基层洗了三个月的卡车,每日灰头土脸的,身体乏累得很,内心却很舒坦。
“老傅,我恐怕要洗一辈子的车了。”再次见面时,凤鸣对南方这样说。
南方说:“不要紧,我永远支持你。”
凤鸣感动万分,终于敞开心扉,将自己的很多家事告诉了南方,包括她十三岁时女扮男装独闯看守所去见父亲的那段。
南方显然是经不起考验的,阶级立场不稳, 听完凤鸣家的心酸遭遇,竟然同情起解放前的大地主来。尤其眼前娇小可爱的凤鸣,简直就是当代的“曹娥”和“杨三姐”,令他又敬又爱。他向凤鸣保证:自己会一辈子善待她的家人,和她一起在经济上照顾他们。
“我们要在一起,生两个孩子,我管孩子的学习,你教他们为人处事,就用你们家那一套。”南方握着凤鸣的手,开始憧憬未来的婚姻生活。
凤鸣一脸娇羞,对南方说:“去见见我的父母吧。”
南方跟着凤鸣去了黄巷。一谔夫妇见到南方后满心欢喜,南方各方面的条件都那么好,人品正派,又爱凤鸣,凤鸣终身有靠了。只可惜南方是“南客听”,俩夫妇的普通话是解放后学的,不灵光,和南方鸡同鸭讲,比比划划间闹出不少笑话。
华玉做了拿手的好菜,在破宅子的走道上打起小饭桌,南方第一次坐在走道上,在进进出出的邻居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和凤鸣一家人吃了晚饭。他想起几年前调到省重工业设计院工作时,几乎所有的工程师都是南客听。臭老九们笑福州人说起普通话时发音不准,h,f不分,n,l混用,起了一首打油诗:红旗piu piu (福州话里“飘”念成piu),来到虎纠(“福州”的方言发音),走到大球(大桥,即福州台江的解放大桥),摔了一揪(一跤),砸坏手biu(表的方言发音),拿去修修。
他这个闽南人,最终也找了个虎纠女人。
交往三年后,南方的母亲被查出肠癌,已经到了晚期,病重住院痛苦不堪。南方不时跑回厦门探望母亲,凤鸣也焦急万分,打听了一些中草药偏方,买了大包小包的草药从福州寄到厦门。
南方的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四十块钱放在他的手上。母亲说:“这些年你月月往家里寄钱,我按着你的意思,每个月给小弟五块零用,剩下的都补贴家里了。最后还剩下四十块,我用不上了,你拿回去吧,成个家。凤鸣是好姑娘,答应我,一辈子对她好,女人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不容易啊。”
南方操办完母亲的葬礼,回到福州后马上对凤鸣说:“我现在有存款了,我们可以结婚了。”
凤鸣问:“你有多少钱?”她知道南方家有海外关系,他没有什么家庭负担。南方每个月五十几块的工资,自己一个人花,工作将近十年,应该存下不少钱了吧?
南方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有四十块。”
凤鸣吓了一跳。
南方告诉他,他每个月发工资后只给自己留下二十块,其余的全寄回厦门给母亲了。母亲守寡得早,又没有工作,家里的外汇全攥在祖母手中。他爱母亲和小弟,所以一半以上的工资,都自觉给了他们。
凤鸣热泪盈眶,心想这男人踏实,有爱心,信得过。
拿着户口本和单位证明准备登记时,凤鸣才发现南方整整比她大六岁。福州人有“六冲”的说法,相差六岁的人属相犯冲,不宜结 婚。凤鸣有些迷信,交往之初若是发现南方的真实年龄,恐怕不再来往了。六十年代的年轻人保守,恋人之间不时兴互相庆祝生日,凤鸣和南方交往了 几年,竟然没有互相问过对方的生日。他们单纯地相信了介绍人,以为只有四岁之差。待凤鸣发现真相,已是上了贼船,后悔晚矣。
他们的婚礼很简朴,没有办酒,只是买了三大包喜糖请同事吃。婚后,凤鸣搬进了南方的重工业 厅宿舍。所有的家具都是南方向单位借的。
凤鸣从破旧的三坊七巷嫁出,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