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杜坑,爱情曾经来过(二十一)初初的边城

从文斗堂回到初初姐家,正式的采访开始了。

 
重返杜坑村前,我一直隐隐地认为杜坑村和文斗堂在我的笔下被诗化了。我生在文革期间,当时年纪小,只是文革的旁观者。我的家人用肩膀为我撑起了风雨中的天堂,我才拥有了一段美好平静的童年乡村生活。
 
湘西是沈从文的边城,外面的大世界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沈从文却以纯净的格调描写湘西小环境的静与美,以及人与人之间发自内心的友爱。
 
杜坑是我的边城。文革十年,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未能在那场民族的大灾难里幸免。在我的笔下,城里的黑五类分子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思想改造,却过上了一段宁静淳朴的生活。那里有不讲阶级,不计功利的真诚相待,有风吹稻浪的丰收喜悦,有随着黎明清凉的空气传递的栀子花香,有啼声婉转的鸟鸣,潺潺流水和美丽的黄昏......
 
我上小学和初中时,正值伤痕文学盛行,我靠着阅读返城知青的多部伤痕著作完成了文学启蒙教育。文革期间的插队经历绝对是一部知青的血泪史。我写家族故事,除了抒发内心主观感受,也要采访至今仍在世的长辈们,从他们的眼光和角度记载他们的真实人生。
 
初初姐的出现,弥补了空白,让外公一家在杜坑的生活记录更加写实和丰满。
 
初初姐说,他们家是69年12月31日抵达杜坑村的。那年老黄38岁,老婆32岁,初初11岁,光光9岁,遥遥5岁,其余的弟妹尚未出生。
 
老黄的家庭出身不错的。大哥是国民党海军上校,二哥是留美博士。老黄思想左倾,1947年参加了解放军,跟着部队去解放四川。在四川呆了几年,娶了漂亮的川妹子为妻。他在部队里没混好,复杂的历史背景导致他屡受审查,最后被部队开除,赶回原籍。
 
1969年老黄一家被下放到杜坑村。一谔一家恰恰比老黄早来几天。两家人都是福州鼓楼区的,老乡加同病相怜,很快稔熟起来。文斗堂里还有五个来自福州台江的知青,其中有一对姐弟。五个知青同一谔和老黄两家人的关系也很好。 
 
十几个福州人被分在不同的小队下地劳动。一谔家是六小队,老黄家是四小队,知青是三小队。全村都种水稻,海拔低的地方种双季稻,海拔高的地方种单季稻。闽中山区每年冬季下几场小雪,海拔高的缘故,水稻并不高产。
 
杜坑是个穷地方,大多数时候,一碗米饭(其实是半碗米饭掺着半碗番薯)加一碗青菜,一顿饭就这样搞定了。有时连青菜也没有,饭里洒几滴酱油就算对付过一顿了。一谔家和老黄家的酱油和菜油也是省着用的,炒菜时发现没有油了,互相借一下,邻里关系特别和睦。
 
越是穷地方,农活越重,生活越艰难。早稻4月中旬播种,5月初插秧,7月下旬收割,紧接着马上晚稻插秧(称为双抢),一般必须在立秋前结束,10月下旬至11月晚稻收割,冬天还要修梯田。往田里送粪全靠人挑(我亲眼看着可凡和可诚从文斗堂挑粪到田里),有时一天挑几趟。插秧和割稻也是辛苦活。
 
一谔根本不会种田。他的光脚陷在泥里,半天拔不出来。华玉将近六十岁,又瘦又小,一双白薯脚走不了很远的山路,只能在家里继续从事老本行-做裁缝。华玉的针线活做得很好,农村人穷,爱一毛钱两毛钱和她讨价还价,生性大度的她并不计较,很快赢得一帮忠实客户。
 
一谔则开始行医。乡下缺医少药,县城医院的医生也不多。看一趟病翻山越岭去县城医院也不是件易事。福州名医林一谔的到来不啻为一大福音。一谔的医术精湛,尤其擅长治疗老年慢性病,如风湿,腰膝酸软等,很快便声名远播,找他看病的人很多。一谔提着竹篮,里面装着他的午饭,戴着一顶破草帽走乡串户行医,赚一点生活费。
 
地里的农活只能靠可凡和可诚来干。刚到农村时,可凡20岁,可诚16岁,两人身材瘦小,力气一般,农活干得很烂。使了吃奶的劲,秧还是插得不整齐,地里的菜苗无精打采的,惹来无数嘲笑。一开始,两个地主“崽子”知道自己成分不好,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面对讪笑只能强忍着。
 
初初在福州城只读了三年小学,来杜坑村后,老黄发现学校离杜坑很远,初初若去了学校,就没有办法帮忙干农活了。再说一家人这辈子注定在农村修地球了,念书也没有什么用,老黄索性不让两个女儿去上学。初初和光光成了文盲。
 
初初是长女,懂事勤快,个子小小的她每天跟着爸爸下地,还要打柴割猪草,回到家升火做饭,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她很体恤父母的辛苦,父母流泪叹气时,总是她在一旁好言相劝。
 
光光比较偷懒,不爱干农活。一年后,穷得走投无路的老黄夫妇一咬牙,将光光卖给了郑湖乡的一户农家做童养媳,收了500块人民币,全家靠着这些钱补贴了好几年的生活。
 
来杜坑的第二年,老黄家添了小妹梅梅,再过几年,又有了小弟。
 
光光在郑湖的夫家比较开明,买了光光后,不时让她回娘家小住几天,蹭吃蹭喝的。夫家其实也很穷,没啥油水下肚。老黄在福州的姐姐和妈妈不时寄一些好吃的,光光在娘家可以趁机享享口福。这就是晶晶来了文斗堂后,偶尔在老黄家的厨房里看到在一旁帮忙做饭的光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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