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杜坑,爱情曾经来过(十五)沙县知青故事

凤鸣有两大性格特点,一是话多,见到陌生人也能侃侃而谈,二是好强,自己能做到的,绝不麻烦别人。她和两个知青开始拉家常,问了很多知青的事。她从两个弟弟那儿听说了不少知青的趣闻,正好拿这个做话题和好心人拉近关系。
 
聊着聊着,凤鸣发现两个年轻人总是支支吾吾的,不太愿意接她的话茬。凤鸣不谙进山的路,随口问起要走多久才能到杜坑,两个年轻人说:“远着呢,天黑以前还未必赶得到。”凤鸣很不好意思,心想这不是给人添大麻烦吗,赶忙说:“太难为你们了,还是把我们送到附近的南阳公社吧,我们母女先住一晚。我从公社打电话到小弟的大队,第二天让他们来接我好了。”
 
年轻人一听,慌了神色,赶紧改口对凤鸣说:“不远不远,天黑前一定到杜坑,不用去公社了。”
 
他们反常的紧张表情逃不过凤鸣的眼睛,凤鸣联想起他们老是刻意避开知青话题,不由警觉起来。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发生在沙县的一起恶性事件,是两个弟弟亲口告诉她的:某个从福州来的女知青走了很远的路到公社参加考试,又打着手电赶夜路回去。半路走不动了,她遇到一位在地里耕作的被打倒的“恶霸地主”,问能否到附近的农舍借宿一晚。地主夹着尾巴做人二十几年,不敢惹事把女知青领回家,于是指着不远处的砖窑厂对女知青说:“你上那儿问问有没有住的地方。”
 
女知青走了两个小时后,老地主不放心,偷偷溜到砖窑厂,在门口探头探脑,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他心里大骇,怕女知青出事,也怕自己惹祸上身(毕竟是他指引着女知青去砖窑厂的),赶紧跑去大队报告。
 
民兵连长很重视,带着几个民兵跟着老地主进了砖窑厂。可砖窑厂的三个男性工人一口咬定女知青没来过,民兵们仔细地搜过了,没有发现女知青的任何蛛丝马迹。
 
老地主聪明,指着被炭火烧得通红通红的砖窑对连长说:“我明明见她进了砖厂,会不会在那?”
 
连长也明白了,对几个工人厉声喝道:“把砖窑口拆了,让我们看看,所有的损失我们负责。”窑厂工人被逼无奈,只好拆了砖窑口,连长发现了一个人体的肝脏正在火里燃烧,仅剩一半,其余的肌肉和骨骸早就烧化了,化成炭灰。
 
三个砖厂工人被当场逮捕。他们招供说,女知青被他们强奸了,怕受害者报案,他们心生歹意,把女知青掐死,将尸体投入砖窑,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熟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女知青遗下的半个正在燃烧的肝脏泄露了冤情。
 
坏消息传出,知青一片哗然,许多女知青吓得都不敢独自走夜路了。
 
凤鸣听到这个故事,也有些毛骨悚然,此后带着晶晶去沙县乡下探望父母,不免多了几分警惕。
 
当时凤鸣还是三十出头的少妇,风姿绰约。她遇到的两个自称知青的年轻人的鬼鬼祟祟的表现令她起了疑心,她表面笑笑的,不动声色,嘴里却一直坚持让年轻人带她们母女去附近的南阳公社打电话。如果电话不通,联系不上可凡和可诚,凤鸣再跟他们走。
 
年轻人无奈,领着凤鸣母女到了公社。公社接待室的工作人员听说母女俩被长途汽车撂到半路上了,很同情,赶紧借了电话给凤鸣。凤鸣其实并没有马上挂通电话,但她故意对帮助过她的两个年轻人说:“我的两个小弟会来接我们的。”
 
年轻人一听,一脸的不悦和沮丧,而不是听到凤鸣有亲人来迎接时应该表现出来的欢喜和如释重负。凤鸣更加害怕了,但还是故作热情地对他们千恩万谢,说不麻烦他们了,认识他们是三生有幸等等。送走了年轻人,凤鸣紧紧搂着晶晶坐在公社接待室的长椅上,面色苍白。
 
在公社工作人员契而不舍的努力下,电话终于打通了,杜坑大队派人通知在田间劳动的可凡和可诚到公社接姐姐。几个小时后,两兄弟赶到了。凤鸣母女饥肠辘辘,却没有一点食欲。可凡和可诚轮流背着无精打采的晶晶急急地走在山路上,回到文斗堂时已是天黑掌灯十分。一谔夫妇笑意盈盈的脸在豆大的煤油灯的光亮下,有一种安静和祥和。
 
凤鸣见到父母,“哇”的哭了,说了一句:“幸好我警觉,才没有上当,不然妈妈被劫财劫色,还要遭杀人灭口,女儿被拐卖,我们要家破人亡了。”她把能预见到的最坏结局都说了。
 
在杜坑过了半个月悠闲自在的生活后,凤鸣要带着晶晶回福州上幼儿园了。进山的路还是没有完全修好,长途客车开不进来。
 
凤鸣只好带着晶晶走到郑湖乡的墟集上,拦了一辆刚刚卸下一车石灰的肮脏的卡车,求司机带她们一段,剩下的路她们自己走,赶回沙县火车站坐火车回福州。
 
司机答应了,但不让凤鸣母女坐他的副驾驶位,而是吩咐她们站在还有很多石灰粉末的敞开的后斗。凤鸣脱下随身的外套,将女儿的头蒙起来,嘱咐女儿一路闭着眼,不要让扬起的石灰飘到眼睛里。她的头上只搭了一条毛巾。
 
晶晶紧闭双眼,在卡车的一路颠簸中,晕车病又犯了,一路昏昏沉沉地,幸好没吐。
 
卡车把母女扔到了半路。晶晶掀开蒙在头上的妈妈的外套,发现妈妈的头发和全身都沾满了石灰,非常狼狈。
 
凤鸣让晶晶在路边坐着,跑到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个花卷,用干净的手卷包了,拿给女儿当午饭。而她因为晕车,一点胃口也没有。晶晶看着香香的花卷,也一口都不想吃,怕翻江倒海的胃接受不了食物的刺激。
 
母女俩饿着肚子,一直走到了沙县火车站,半夜三更坐上了开往福州的火车。
 
自一年前在上海做了切除恶性肿瘤的大手术后,凤鸣的身子一直很弱。所有的医生都认为她活不长了,让她在家等死。凤鸣不信邪,开始服用草药调理身体。她在一份卫生报纸上看到了一个癌症痊愈的患者贡献出的偏方,也试着服用。她每天煎服15克产自新疆的紫草根,并结合自己阴虚的体质,再配合15克的半枝莲或者白花蛇舌草。这些草药被她当凉茶喝,感觉效果不错。
 
倔强的凤鸣不肯在长期窝在家里养病,时不时带着有严重晕车毛病的晶晶,一路上乘火车再换汽车,一边晕一边吐,还要走长长的山路才能到杜坑,和父母小住一段。一家人挤在又小又破的厢房里,其乐融融,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因为凤鸣的坚持,她的两个女儿和外公外婆一家建立了亲密的关系,继承了母亲家族的文化和信仰。
 
晶晶做了母亲后,惊讶地发现自己也遗传了凤鸣的这股倔劲。即使工作再忙,她都坚持着带两个儿子去课外补习和参加各种课外活动,外出旅行,亲力亲为。大宝刚刚开始学溜冰时,一周两堂课,晶晶正好跳槽到另一家银行做房贷经理,必须学习新系统,又逢楼市火爆,房贷业务不断,见完客户回来已是半夜三更,还要一大清早赶到客户下榻的旅馆让他签名赶贷款文件。老公也忙,他说,不如大宝的溜冰课暂停一段。晶晶不肯,带着大宝赶场,终于撑不住,一年感冒六次,还是咬牙死顶着。小宝每晚临睡前,晶晶总要放下手头的工作,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向上帝祈祷,听着他每天说一遍:上帝啊,我是你的Special Gift.保佑我们全家一切都好。 I love you, Father。
 
似乎只有这样,晶晶才能感到自己正在和儿子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可以慢慢地引导他们接近外公外婆传下来的家族文化,视天主教为终生信仰。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