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劫》第一章采访 14 静止的生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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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静止的生命

邱利民行长拨了一下手机,让候在镇政府院子里的农行的一个司机小何,把我和老七送到农行的办公大楼去。

“小何啊,这事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传到家属耳朵里影响不好。”邱行长看着我和老七说。这话无疑也是对我们俩说的。

我们乘车来到了农行大楼外面,大楼的大厅和旁边的大门早就关了,只有大门边上的值班门房里,还有个老头在那里守望着。小何跟老头说了一下情况,那老头姓蔡,他热心地将我们领到农行后院的一幢两层楼的平房前,指了一下停尸的仓库房。

“真是太惨了,那些罪犯真是作孽。两个孩子年龄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岁哪。”蔡老头叹息着,嘴里喷着烧酒的味道,“你们小心一点,可别惊动了他们的魂灵,不然这里就不安宁了!”

他说着,就匆匆地回值班室去了。我看到老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

“麻子,你到底捣什么鬼?你真是来看尸体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嗜好呢?你不会是心理变态吧?”

“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乜了他一眼说。

平房的四周,是几株高大蓊郁的樟树,环绕着平房,看上去有些阴森。平房前面的水泥电线杆上亮着一盏白炽灯。平房的后面隔着围墙,后面偶尔有汽车开过的声响,估计是个街道,不过因为不是处于闹市,显得有些闃静。

“麻子,你在农行那伙人面前露了脸,风头出足了,该闹够了吧?”老七还在不满地抱怨,“你不会是真想进去瞻仰死人吧?咱们点到为止,就再找个地方喝去,顺便谈一下明天的打算。然后一个小时后再回镇政府去,走个过场就可以了。到时候报道怎么胡编,还不是看我们自己的想象?”

“老七,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玩真的。我是想查验一下死者身上的伤痕。”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见到真人的实际状况,报道写起来怎么说也是不踏实的假象。比如像黄森岩的那一斧到底砍在哪里,你心里有数吗?”

我说着,拿手用劲地往老七眼前一劈,老七赶紧缩了一下脖子,然后转身就走。

“老七,我这跟你说正经的呢!”我一把拽住他,小声地说,“你知道吗,傍晚时我去查看过西门储蓄所了,后来还跟农行的保卫科长吃了火锅,我们聊了一下案情,我琢磨着这个凶杀案有些古怪,其中疑点不少,我以为,它不像是一般的抢劫杀人案,它的背后定然有着见不得人的黑幕!”

“我不管它是什么性质的案件,我只想摸清实情,拿到第一,就是第一位报道这起案件的记者。你呢麻子?你不就是想搞点八卦材料,写一篇轰动的报道,搞个专题在你们台里抖一抖吗?真要管案情实况,那是农行和公安局的事,还轮不到你。你千万不要狗拿耗子!”老七甩开我的手,冷笑着说,“再说了,眼下凶犯还在逃,说不定现在他们就潜伏在这周围呢。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命呢!你别以为多灌了几杯马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听他说凶犯可能就潜伏在这四周,心里也有些发毛。不过这时候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老七想走,可我要真跟着他离开了,以后我在他面前的气势就会少斤短两了。

“老七,我这次不单只是出于好奇而已。你想,以前我们整天缩头缩脑地呆在单位里,有多窝囊?现在你还能找到有什么比这个案件更刺激、更有含金量的事情干一把的?!咱们毕业后闷了这么几年,什么时候听说过抢银行的事了?我们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能玩出点轰动的色彩来,那不比发一两篇无关痛痒的新闻报道更加轰动?!你再好好想想,这可是一桩银行抢劫案啊!”

我说着,挺了挺胸脯,捏起拳头在老七的脸前晃了晃。

“麻子,给你这么一说,妈的,我的心坎也有些发痒了。”老七点着了一支烟,搔着脑勺说,“好吧,你说说,你在储蓄所那边都看出什么门道了?难道抢劫犯是银行内贼?”

“这个眼下还难说。”我说,“过会等我们查验过尸体后,容我再细细地告诉你。现在我们先进仓库去吧。”

我们照着方才老蔡头给我们指的那个房间,慢慢地推开一道门缝。整个库房约有一百多平米,显得十分空旷,房间里开着空调,寒气逼人。房间里没有灯光,黑乎乎的,透着冷意,只有两个窗户上透进来一些微弱的路灯的光影。老七缩了下身子,下意识地就闪到了一边。

我站在门口,借着路灯光,只见仓房中间紧挨着摆着四张半人高的铁床,床上覆盖着白布单,在黯淡的灯光中,显得有些凝重和肃穆。

我在门口处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裹在冷气中,让人呼吸起来有种异样的感觉。而这种怪异的味道,似乎让我们与死亡的距离,更加接近了。

老七用手掩着鼻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就不愿意再往前走了。我也有些紧张,毕竟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贴近地和陌生的、生硬的死人在一起。

“老七,其实我上这里来,并不是想要瞻仰郑小寒的什么英雄遗容的,而是主要想察看一下那个黄森岩的尸体。因为黄森岩在整个案情中,疑点最多。”我重重地咳嗽几声,给自己壮了壮胆,“据那个警官叶松云告诉我的案情来判断,黄森岩是被凶犯用锋利的斧头给砍死的。我想弄清楚,凶犯那斧头是砍在他身上什么部位的?是从前面劈下去的,还是从后面砍下去的?因为依据我的初步推断,凶手极有可能和死者认识,因此在凶杀时,死者对罪犯显然是放松了警惕的。而且还不排除他们是同谋的可能性。”

“麻子,你这话就有些不靠谱了。既然黄森岩跟凶犯是同谋,那干嘛他们还要火并呢?而且金库又没有打开,不存在分赃问题。”老七扔掉烟头,站在门口灯光照得到的地方,“你到底有头绪了没有?要是像你这样瞎猜测,那么不用说什么内幕,就连报道也缺乏可信的材料了。我可没有功夫跟你瞎闹!”

“要是没有头绪,我何必费劲地跑这里来冒这个险了?难道你就没想到凶犯杀黄森岩是杀人灭口吗?他们本是同谋,后来凶犯怕黄森岩走漏风声,暴露内情,只好将他干掉了。当然这种推测有点勉强,因此我才想到这里来看一下他的尸身。”

“麻子,你别一口一声地尸身、尸体的说好不好?我的心脏快扛不住了!”老七低声说。

我从口袋里摸出Zippo打火机,握在手里,然后缓缓地朝第一张铁床走去。到了仓库中间,我忽然发现库房的另一头还有一扇门,没有关紧,开了巴掌大的一道缝。

这时,我似乎听到了漆黑的第四张铁床的下面,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慌忙回头看了老七一眼,只见他还愣在门口,他背对着光,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他显然也听到了声响,吓了一跳。我们对望了一下,都屏住了呼吸。

“老七,你他妈的进来呀,你还是个爷们吗?”我朝他挥了挥手。

老七还在犹豫着,我只好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摸了几步,到了铁床前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我的头皮一下子竖了起来,脑门发麻。我的目光慌忙从铁床上移开,猛地转头一看,原来呼吸声是老七传来的,他在我身后约有三步多远。他因为过于紧张,以至于弄得鼻息粗重。

我暗骂一声,擦拭了一下额头,我俯下上半身,正要掀开白床单,老七突然“哎呀”轻喊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只见眼前一团黑影猛地从第四张铁床底下“呼”地窜了出来,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快速一闪,窜到了库房后面的那个门门口,接着一眨眼就闪出了门外,哐当一下带上了门。

我和老七面面相觑,一时间心惊胆战的。我相信我刚刚看到的绝对不会是个鬼魅,而是个人。但是那团人影子毕竟是从停放着尸体的铁床下窜出来的,这就不能不让我们脑门子发凉了!以前我也听说过,死人在入殓前,他们的阴魂未散,去意徊徨,有的时候甚至会出现僵尸突然爬起来活动的怪异现象的。不过此时面对着真实的死人,这种想法居然一点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对活人的恐惧。

“麻子,你确信你看到的那个黑影是个人吗?”老七声音发抖地说。

“当然是人了,我可是个唯物主义者。”我镇定了一下惊恐的情绪,“不过,如果真是人的话,那么这人就有些蹊跷了。你想,谁会吃饱了撑的躲在这尸体下面吓人呢?因此这人很可能是……”

“你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昨晚的罪犯了?!”老七瞪着眼睛说。

“是的,他很可能是来毁灭死者身上的痕迹的,这说明罪犯已经知道我们起疑心了。”我说着,一边快速地在脑子里搜寻着那个黑影的形体特征。

“麻子,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的话,挨斧头的恐怕就会是我们了!”

老七说着,拔步就要往外走,我赶紧死死地将他给拽住了。

“老七,在这关键时刻,你可不能出卖了哥儿们!”我虽然也被吓得全身像虚脱了一般,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对他说,“你不要慌!既然我们来了,就要将事情弄清楚。如果刚才那团影子的确就是罪犯,那么我们就不用害怕了,因为现在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

“好吧,我先去找一下库房里电灯开关,把灯打开。这黑灯瞎火的,我没法呆下去。”老七惊惶地说。

他快步走到门口,一支手按着门边的墙壁,上下摸索了一下,终于找到了开关,然后“啪”地一声将灯打开了。库房里共有两盏日光灯,房间里霎然就通明了。只见房间正中四张铁床的白床单上,散发着苍白的光色。

老七木然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样子看上去有点可笑。

有了灯光,我总算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老七,你就在门外守望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我说,“我先来查看一下尸体。”

老七吭都没吭一声,就匆匆地出去了。看来,刚才的那个突如其来又倏忽而逝的黑影,给他的心理带来了不小的恐吓。也难怪,谁碰到这种事能不吓得脑门发麻的?

我慢慢地将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单子,往下拉到了胸口处。

这具尸体是个女的,她的脸色清冷,沾着几处血迹,僵硬的、深紫色的嘴唇半张着,整个脸容看上去就像是沉睡过去的样子,但是却没有了任何生气。她的眼窝处因为失去血色而深深地凹陷进去,使整个脸部看上去显得十分冷酷,骇人。她的耳朵到牙床的部位,因为淤血而显得肿胀,脖子被电线勒得青紫,胸脯肿胀,鼓得很高。

我想,这具尸体应该就是郑小寒了。不过她眼下看起来,并不像今天下午我在旅途车上看到过的照片上的那个清丽的女孩。她现在的脸缺乏照片上的那种生动的,洋溢着生命力的形象。

我略微觉得有点失望。同时心里一阵颤栗。尸体严酷的形容让我差点呕吐起来。这跟我原先想象的那个烈士郑小寒的形象,相去实在太远了!

我赶紧将床单给她重新盖上了。我心里的那个光辉的、美丽的女烈士形象,一下子就阴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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