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劫》第二章行动 31 理性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打印 被阅读次数

31理性

我眼前的这个已经年过三十,身上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的女人,就是这位在清州省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权要人物的女儿。而她现在居然想要胆大包天地要抢劫银行,这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

“打从中学时候开始,我就不愿意再生活在我父亲的阴影下了。你知道吗,我活到现在,说起来真的很没劲,比你还没劲。你至少还可以以为自己算是个人物,做做梦,平时遇到什么事,也就敲敲边鼓,脱身事外,然后再回头去潇洒点评一番。可我在沙阳时,享受的是金屋藏娇般的生活,我无论想做什么,都摆脱不了我父亲的权力给我带来的阴影,它不但限制了我的行动自由,也限制了我的个性的伸张,包括后来我的毕业选择和爱情。”

“是啊,过分的关爱有时候他妈的就像放食用油一样,越多越让你感到恶心!”我心里几乎掩饰不住自己难得的快感。

“我毕业时本来是想留在北京的,可是老李却非要让我回清城不可。结果呢,我回到清城后,我跟他的关系也闹得越来越僵了……”杨石叹了口气,盯着手里的酒杯,声音有些发涩。

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掠过了一丝黯淡的哀伤。这种哀伤的神情在我看来,充满了黑色的诗意。我忽然发现,在这个独特的女人身上,竟有着一股没落的诗人的气质。

我听到她扯到了她的私生活,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就很想听她继续讲述她的爱情故事,尤其是她跟谢意名的那一段子。但是,杨石却适时地打住了话头。

“从前年开始,省里和沙阳市就开始在规划着,要修建一条从沙溪镇直达清城的一级高速公路,这个项目名义上是由老李牵头的,具体事宜由沙阳市政府实施,包括筹资,规划,施工建设等,加上一些配套项目,总投资将近一百个亿。”杨石说,“你可以想想看,这么大的一笔基建投资,其中的油水该是多么的可观?!只要一个小小的缺口,就能让一批贪官肥得流油了。”

“这下子老李可捞到肥缺了。”我笑着说。

“这你可就想歪了。不是我替老李遮丑,对于钱,老李一向是不太看重的,尤其是在我的后娘死后。他更看重的是权力,名声,因此几个亿的油水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的。他在政坛上的成功,与他的廉洁是分不开的。实际上,在老李的亲手主抓下,整个项目的运作都是高效的,工程的筹备与前期的施工,进展的都相当顺利。正因为如此,在今年秋天的党代会之后,老李很有可能出任清州省的第一把手。”

“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我望着面带愁容的杨石说。

“问题是,在这关键时刻,沙阳市那边在工程的运作管理上出现了重大纰漏。这事震惊了省纪委,现在有关方面已经开始介入调查清——沙高速的施行责任了。”

“可这跟沙溪农行的抢劫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想到沙阳市竟然还有这么个层面的背景。

“说起来,储蓄所抢劫案也许只是整个政坛爆炸的导火索而已……”杨石皱着眉头说。

“它是导向老李的,还是导向沙阳市政府的呢?”我开始有些明白所谓的内情了。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杨石轻轻地放下酒杯,拿起一支烟,笑了一下,“所以说白了,我们的行动只是浑水摸鱼而已。”

“你的话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我的精神压力,李大小姐!”我笑着说,顺手为她点上了烟。

“麻子,我自从人大新闻系研究生毕业后,在清州新闻界也已经混了快六年了,有一点我肯定吃得比你要透。”杨石吸了口烟,拿起酒瓶子,又给我和她的杯子里各倒了大半杯葡萄酒,“我们这些媒体人跟高级婊子的共同之处在于,两者都可能成为官场堕落和腐败的趁火打劫者,或者说是肮脏利益的分享者。没有动荡不安的时局,新闻工作者们只能过着平庸的日子,而一旦局势起伏跌宕时,媒体也就有了独具的动力了。但是,并非所有的媒体人都能把握住敏感的机会,打出微妙的擦边球,既能起到轰动效应,又能躲过官方的审查。我这几年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我的敏锐的新闻触觉,以及在官场中巧妙的周旋。”

“是呀,你有着独特的背景。”我心里对她的成就并不以为然。

“说实话,我的成功并没有多少时受益于老李的权势的,我更多的是靠自己的胆量和能力。比如像前两年清城市长包养小三的烂事,就是我给捅出去的,然后直接导致了他的下台。”杨石有点得意地说,“事后老李还将我痛斥了一通呢。”

“像腐败这种事,谁碰上了都会爆炒一顿的。”我不屑地说,不过我仍然钦佩她的胆识,“可是你毕竟揭开了盖子。”

“也许是吧……今天一大早我在出发前,就在网上查看过你的一些资料了。通过短短的几个小时的接触,我发现,你是故意装作玩世不恭的样子来混日子的,这种姿态其实也说明了你对前途的茫然,因为曾经有很多让你眼红的机会,却没有光临到你的身上。所以你急切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的确是这样。”我不得不赞许她的判断,“不过,一个失意之人除了故作潇洒之外,难道还得四处向人倾诉自己是多么的倒霉和弱智吗?”

“嗯,可是这次就不同了,你一插手到这个看似很有报导噱头的案件时,你不知不觉间也就成了个趁火打劫者了!我认为,所有涉及这个案件的人,最后都不能游移在‘趁火打劫’这个事实之外,不管我们的出发点是多么的高尚,我们实际上都无形间成了趁火打劫者。”杨石微笑地看着我说。

我愣怔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不觉晃了晃。

“我很清楚,你骨子里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被郑小寒的事迹所感动的,而只是想借这宗血腥的案件来沽名钓誉而已。你关切银行凶杀案背后的内幕,包括连接着沙溪镇的各方面的政经等的复杂纠结,你想尽可能挖出一些具有轰动效应的黑幕,撩拨一下虎须,籍此成名,这点我可以理解。你到时候甚至可以编排出一些时下大众所关心的话题,并加以冷静、深入地透视,炒作一番,以此夺取公众的眼球。你这样做了,没有人会有异议的,因为新闻本身就是具有独特的两面性的。”

“唔,我承认我的确有这种想法,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啊。”我笑着说。

“你别说的这么恶心好不好。”杨石皱了一下眉头,将搁到嘴边的杯子拿开了,“其实,就像新闻操作具有两面性一样,任何犯罪活动也都有其合理的另一面。但是法律的立足基础却是,它只能保护其中较为公正的一面的利益,不然的话,法律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这话我懂。就像美国,真正对国家具有最后支配能力的,就是法律,这是它的立国之本。”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向法律的另一面合理性发出挑战!”杨石说着,笑着跟我碰了一下杯子。

“我承认你的分析很有说服力。不过大姐,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还没有听到你提起一句你的计划呢。”我提醒她说。

“嗯……麻子,我如果告诉你,储蓄所这桩凶杀案是我一手策划的,你信不信?”杨石眯着眼看着我说,“你要知道,我们整个劫取金库的计划和过程,几乎不需要惊动任何人,更不用自己动手杀人了,——我们还必须尽力阻止杀人的事发生,不然我们跟其他凶犯就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了!一切细节,我们都将会处理得天衣无缝……”

“我当然信!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用时下的话来说,只有你想象不到的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不过,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些大实话,我看起来只能跟你一起混了,否则你就会要了我的命的!”

我看杨石说话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一边装作不在乎地笑着,然而心里却微微有些惊悸了。

“唔,现在我们可以来谈具体的计划了。——麻子,你现在如果要向公安部门做出证明,说我是这起凶案的策划者,那么,你必须掌握到的我作案的最重要的证据应该是什么?”杨石转过脸,将一口烟喷到了我的眼前,郑重地问道。

“……你必须拥有作案的最起码的两个条件,首先你得掌握有打开储蓄所保险库两道门的那两把钥匙,同时还得掌握第二道门锁上的密码,这二者缺一不行。”我想了想说。

“嗯,没有这两样前提条件,你即便有再怎么周密的计划,以及多么强烈的愿望、动机,都是空话。”杨石说。

“现在的情况是,昨晚凶手肯定已经得到了至少一把钥匙了,也就是黄森岩身上的那一把,或许只是配件,不然的话,他们就没有必要那么凶残地对郑小寒下下毒手了!”我点着了一支烟,眯着眼睛说,“但是,现在郑小寒掌握的另外那一把钥匙到底会在哪儿呢?它是被郑小寒藏在了一个隐秘地方,还是已经被凶手得到了,他们因为意外原因,还来不及打开第二道门,——比如保卫科的黄沙来查岗了……。还有,凶手到底获悉了密码没有?”

杨石躺在椅子上,望着我,脸上不动声色。我抽着烟,脑子里迅速地在转动着。

“啊哈,我明白了!”我突然间脑门一亮,心口就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我估计,你已经获悉了密码,并且知道郑小寒的那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了,不,你已经通过神秘的渠道,得到郑小寒的那把钥匙了!我的天哪,杨大侠,我现在不跪你都不行了!”

“嗯,你就姑且这么认为吧,我眼下还不能确定地回答你。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黄森岩身上那把钥匙或者配件,眼下应该就在凶手的身上。因为凶手如果没有得到黄森岩身上的那把钥匙,并且打开了金库的第一道门,那么他们是不会残酷地一刀一刀地剐死郑小寒,逼她交出第二道门的钥匙的,至少表面上的现象应该如此。”杨石的眼里,刹那冒出了一丝可怕的光芒,“要是能抓到凶手,我非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她的话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间变得这么痛恨凶手了。她的目光在橙色的灯影中,莹莹发亮。

“凶手既然已经得到了黄森岩的那把钥匙,那么他们肯定还没有放弃再次寻机作案的机会,不然的话,就不符合他们冒死犯罪的逻辑了。”我分析道,“但是问题是,如果你已经得到了郑小寒的那把钥匙,那么凶手再想要找到她的钥匙,打开金库,不就没有任何可能了吗?!”

“其实,理论上讲,郑小寒持有的那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她昨晚上既然死活都不肯说出钥匙的藏放处,那就肯定有她自己的目的。这才是我最感兴趣的疑点。”杨石慢悠悠地抽着烟,“据我所知,农行里还备有另外两把备用的西门储蓄所金库的钥匙……”

我马上就明白她的话意了,——凶手很有可能不会就此罢手,如果他们得到了农行保险柜里藏着的那两把备用钥匙,那么储蓄所金库还是有可能遭到凶手抢劫的。除非是农行重设了第二道钢门上的密码或者仓促换了门锁。

不过,杨石提到郑小寒死活不肯交出钥匙的疑点,又是什么呢?

晚上我在跟黄沙吃火锅时,听他说过,储蓄所另外两把备用钥匙,必须在由沙溪镇农行的正副三位行长同时签字后,才能取出。

“据我所知,那另外两把备用钥匙,只有正副三位行长同时签字后,才能取出来。因此凶手几乎是不可能得到那两把备用钥匙的。”

“你凭什么就能断定,这个案件中就没有农行里高层的内线?”杨石笑看着我,“在这种事情上,我们不能想当然的,而应该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

杨石的话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如今监守自盗的事并不算稀奇,但是我此时听起来还是愣了一下。我猛然又想到了黄沙,宋为国,可是以他们目前的情况看,他们似乎都没有可能得到那两把备用钥匙的。

“即便有内线,凶手拿到备用钥匙的可能性也不大。”我说,“你总不能认为,农行的三位行长同时都有作案的嫌疑吧?”

我顺便把跟今天晚上跟黄沙的先后两次见面,以及谈话内容跟杨石简单地说了一下。

“我想,黄沙,宋为国如果也是凶手,那么他们在整个案件中扮演的,也不过是小走卒而已。”杨石说,“黄沙扮演的角色并不重要,而且,假如他贸然参与了整个行动,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同谋的替死鬼!”

我吃了一惊,眼前不觉浮现出黄沙那张棱角分明,愁容惨淡的脸。我想起刚才在农行保卫科时,邱利民执意要安排黄沙和老宋到西门储蓄所去值班的事,心里一动。如果情况就像杨石说的,那么黄沙的命运就悬了!

“大姐,你是不是把这事想象得太离谱了?黄沙真会下手去杀郑小寒?他以前追过郑小寒的……”

“我说了,我这只是推测,你不用为你那位可能有些自作聪明的朋友担心。”杨石冷笑着,“但是替死鬼肯定会出现的,只不过现在我还不能断定是谁而已!这个黑幕的当事人此时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需要有人出来继续将这个惨剧演下去!只要替死鬼一动手,那么,下半夜我们笃定就会有一场热闹的好戏看了!”

“我们到底是看戏的,还是参与者?如果只是看戏的,那么我们干脆就把我们的推测告诉给江建人,或者那位谷丰收得了。倘若能让他们防着一手,总比到时候真出了意外要好些。”我笑着说,我心里仍然不希望看到黄沙不小心要铤而走险,到时候落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你是个讲义气的人,我很欣赏你这点。不管怎么说,你能够为你的朋友考虑,至少也不会出卖我的。不过要向公安部门举报,那就是多此一举了。江建人比你想象中的要精明得多了!你以为他年纪轻轻的就能混到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真有那么走运的?”杨石轻轻地冷笑一声,“我跟他曾经是高中同学,当时我是班长,他是副班长,年纪比我大三岁。后来他考上了中国公安大学,四年下来,成绩优异,毕业后分到了清城市公安局,两年后就调任沙阳市公安局任刑侦队副队长。他的能力,我要比你了解得的多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准了他是个人物了。”我冷淡地说。

“他现在是在职的法学博士呢,还是全省十大书法家之一,一手米体字写得颇有几分神韵,就凭这一点,他跟省里的那些老头子们就套上了近乎,不少老领导都替他说过话的。”

“嗯……这个我倒是没想到。既然他跟你的关系非同一般,你难道不想借此利用他一把?”我笑着说。

“利用他?他有什么好利用的?我对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好感,他倒是不失时机地借着是我同学的名义,去找过老李的。”杨石喷了一口烟说。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假设说你已经获取了郑小寒的那把钥匙,还有密码,那么我们要打开金库的第一道门,就必须得到黄森岩的那把钥匙……”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把握得到它。”杨石笑笑说,“这只是我们计划的一个细节。”

“这么一说,我们所要做的事,就是寻找时机打开金库的门了?”我有点难以置信。

“是的。”杨石说,“只要找到了事情的关键,其它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所谓的高智商犯罪,就是将复杂的程序简单化了而已。”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