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堕落的那些年(74)

给那些经历过没来得及回味的人读;给那些尚年轻但已开始怀旧的人读!

“等等,等等,万总,我还得打断你一下,你这可有点儿玄,我有好几处都不太明白。” 万总不知不觉中又进入到了讲课模式,只是这次课的内容有些玄奥难懂,我不得不半路举手提问。 

在这之后,我们仨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和看法。什么莱茵资本主义啊,什么犹太人的兴衰规律啊,什么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的关系啊。。。听得我啊,我大学时怎么没遇到过一位这样的讲师呢?

 我很钦佩万总的博学,人万总学的历史可不是用来讲故事的。渊博的历史知识让他保持了一种从容的生活态度,悲悯的世界感观和举重若轻的行为方式。也正因为如此,每当我们大家一起讨论行情,讨论时事时,万总总能以一种宏大的,历史的视角,给我们不一样的观点冲击。他不一定是对的,但他的眼界是高的,是深远的。我想,所谓“隐秘的快感”,大概就是这种高屋建瓴,恣肆汪洋的惬意吧! 

“万总,听你刚才的一番话,感觉你是对当今的国际金融体系很不以为然,甚至认为它是当今社会的毒瘤,所谓帐房先生创造价值,所谓帐房先生绑架了东家,是这样吗?” 高朗有质量地问道。

“大概是这样的,所以我更欣赏德国与日本的资本主义模式。比如银行与产业之间的那种相互参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者说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是相互依托的。你再看看这电脑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噼里啪啦跳动的数字, 盎格鲁人与犹太人的这种掠夺性虚拟经济体系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市场的波动!越来越大的波动带给这种虚拟经济以正循环,即越来越多的资本会加入进来;相反,这样的波动给实体经济以负循环,因为越来越多的资本会从实体中逃离出去。在这种金融体系下,波动才是硬道理,而不是稳定是硬道理!它们为了波动,会不择手段。而这波动的加大,也必将导致经济的波动乃至动荡,最终必将是社会的动荡!” 

“就比如今晚的这种剧烈震荡,那就是这种金融体系所欢迎的,是吗万总?”高朗引申道。

“没错!”万总的回答很爽快。

“嗯~~,可是,万总,我们现在不都在这个'罪恶的'体系下玩得很HIGH,玩得不亦乐乎吗?” 我没好意思直接问你万总干嘛不洁身自好,你不也在做期货投机吗? 

“其实,我这些想法也是最近,随着翻看了很多金融,经济方面的书以后,结合我过去历史方面的知识,加以思考才有的一些想法,并不很成熟。过去哪里会想过这些?再者,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其实,我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历史大潮,浩浩汤汤,我们不过一群蝼蚁。只不过,做一个有思想,但随波逐流的蝼蚁,可矣!” 

“有思想,还随波逐流?好像不搭啊?” 没思想的人才随波逐流呢,有思想的人必须逆流而动啊,偶尔也思考的我,当然这样想。 

“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能理解了。” 万总悠悠道。

(得,万总一杆子就给我支到2017年去了,因为,此时正在敲打这些文字的我,和当年的万总刚好一个年纪了,似乎也有点儿理解了为什么有思想还是要随波逐流了。。。)

不过,高朗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说:“我理解!”

 

“哦,对了,那何为‘一切神圣的东西终将被亵渎’呢?” 今晚我很HIGH,今晚我的求知欲很强烈! 

“还是那句,等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啦!” 这次万总可有点儿那个啦,有点儿卖关子啦,有点儿不象他一贯的讲师风度啦。 

“那么好吧,那我就先慢慢儿活着,慢慢儿想吧!” 我嘟哝着。

其实不用我慢慢想,也不用我等到万总那个年龄。因为很快,我就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正在此时,双子大厦的另一座塔楼以完美的,简直就是定向爆破的方式坍塌了,那震撼的画面简直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十几年后的今天,当我在写这些文字的此时此刻,我就在想,如果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中,也是在2001年9月11日那天,纽约什么也没发生!而我,却在那个时空,写下了如上的关于911的文字:那完美的两撞,那如碳粉般坠落的精英,那挺拔云霄的傲塔轰然间烟消云散的画面。。。人们一定不会相信,他们会称我写的东西是魔幻现实主义。 

可是,这件事情,就真实地发生在了我们当下的这个时空,它如此的不真实,它比魔幻还魔幻! 它如此冲击我的视觉,以至于我相信,即使在五十年后的某一天,当我老得只能想起我一生中不多的几件事情的时候,这幅坍塌的画面会是其中之一。。。 

 

当我反复跟芝加哥那边确认了李剑的那1000吨铜没有平掉后,我和高朗确实格外兴奋,可是,我俩兴奋的点却是不一样的。

 

“David,这一千吨铜还是按老办法,视作李剑已经平仓了!”高朗跟我说道。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什么什么!就是和上次一样,这一千吨的浮盈归我们啦!”高朗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和吃掉上次的那一万美元类似,这次李剑那一千吨预埋止损单确实被市场价格刺穿过,作为与李剑进行二次结算的高朗公司,完全可以对李剑说那一千吨成交了。然而,由于今天的特殊原因,那一千吨没成交,还在那里,而且现在有20多万美元的浮盈!

也就是说,这次高朗公司要吃掉那20多万的浮盈!

“高朗,这样不妥吧!都是朋友!”我有点儿激动,居然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说。

“什么?都是朋友?你是在说我不够朋友吗?”高朗一下子也激动起来,非常疑惑地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

平复了一下,高朗继续道:

“David,依你的意思,难道不是朋友就可以这样做吗?那你的职业操守呢?”高朗一下子抓住了我语言的漏洞。

“这不是朋友不朋友的问题!我对此是一视同仁,并且是一以贯之的!没错,我是在利用二次结算的漏洞尽量给我们争取利益。但这是建立在我们严格地执行了客户的操作指令的基础上的,所有的成交记录都有客户的指令做依据的,这次也不例外!再说了,从职业的角度,如果这次李剑下达的指令没有成交,难道不是对我们公司,乃至美国瑞富公司信誉的损害吗?”平复后的高朗不光找到了我刚才言语中的漏洞,还迅速找到了他自己的立脚点,那就是专业精神。

“至于朋友,你不是我朋友吗?你那26万美元的窟窿不需要补吗?”高朗环环紧扣。

 

It’s hurt! 最后这句质问捅到了我的痛处!我没想到高朗会有这么一问。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一直以来,我们大家,包括高朗,李剑,木子,彦博,都对此闭口不提,因为那是我最耻辱的职业经历! 他们不会去刺激我。而我呢,一直以来,也欣然地接受着朋友们的善意。

可能,是我有点儿太欣然了!

人家不说,不等于人家心里忘了这事。这次高朗的脱口而出说明了这点。而我,被高朗这么一提醒,也才意识到自己是个背负债务的人。

我竟一时哑口无言。。。

 

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所从事的期货,是一个认人,不认公司的行业。无论是当年的滨中泰男,还是后来的里森,虽然他们背后是强大的住友商社,是强大的巴林银行,但市场中的玩家们都是买他们个人的帐的。所以,当后来发生那些事件之后,他们个人是要坐牢的;就像再后来我们的那位周天放,虽然他代表的是中国国家储备局,但伦敦市场的那些大玩家们,他们认的也是周天放这个人,而不是什么中国国家储备局。所以,你周天放在享受了无尽风光之后,一旦事发,你也是要坐牢的!

所以,我当然要对那26万美元负责!更何况,当初上海的这些朋友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信用,才在芝加哥那里开户的。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所在的那家加拿大公司,更何况它又不是日本住友,它又不是巴林银行。

所以,我当然要对那26万美元负全责!

“这下,我们的那个窟窿就补好啦!”高朗可能意识到了我刚才的手足无措,于是紧接着,他把“你的窟窿”改成了“我们的窟窿”。。。

我还是没有话说!

高朗很快让阿庆把那一千吨的铜市价平仓了,获利23万美元。

我就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

现在已经想不起我当时的心境了,是纠结吗?还是无债一身轻?应该是后者更多些吧。难道不是吗?毕竟这样一来,那26万美元的窟窿就堵上啦!

我也想不起我什么时候离开期货大厦的了,但仍记得,在宽阔的世纪大道上,我走得一点儿也不直。

 

不夜的上海,今晚有些暗。

 

看着那随着距离街灯的远近,世纪大道上我那不断变化的身影,脑海里突然跳出了我年轻时和木子曾经迷过的那首伟大的摇滚旋律:

As we wind on down the road

Our shadows taller than our souls。。。

我曾经以为,听那样无比伟大的,无比澎湃激越的旋律会让灵魂彻底涤荡,尽管我并不知道我那时的灵魂有什么好涤荡的,反正慷慨就好啦,反正愤怒就好啦。

而此时,随着这个旋律浮现在我的脑海,看着地上那渐渐拉长的身影,我真的发现,有时候,我们心中的阴影真的可以高过我们的灵魂。

本来,自从芝加哥那天事发,直到今晚,我都并没有过负债感啊?何来的无债一身轻呢?真的轻松了吗?就在此时,那26万美元的窟窿似乎没了,可我心里的阴影面积为什么越来越大了呢?

 

不夜的上海,今晚真的很暗! 黑暗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尽头。。。(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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