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瑞丽村(上)—下乡手记之四

 

永远的瑞丽村(上)
 
在1970年动乱中的中国,下乡上山对上千万知青而言命运是一样的,但对毎一个个人而言又是千差万别,世界就是这样的充满矛盾。当时我和老鹏仍在学习班无效洗脑,别人是不得不走,我们却是想走却不得走。雷弄的朋友来信说,景颇人给他们盖了新竹房,景颇大妈们经常给他们送吃的,还说你们从昆明那个寨子下来,是不是爹娘不在了,没人疼了?想想吧,这里是对人性肆意的践踏,在那遥远的瑞丽村却充滿了浓浓的人情味!
 
经过一番周折,我们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瑞丽,老鹏去了户育弄贤的景颇寨红星,我则上了户育的雷弄。红星社的名字带着那个时代的印记,现已复名班养村。红星知青的竹屋草舍位于山垅之上,右首是一丛茂密的龙竹,竹丛之下是宽敞的竹棚,一个可供十多人就歺的厨房和歺厅。当时老八、西平、郭邦、大诸、冯头、高明、肖逸云等十多个知青朋友就落戶在这里。
红星知青户竹房及部分知青集体照
 
为了便于耕作,红星景颇人很早就住到山下。那时社管会的木料大件大多由知青从大山上肩扛到有路的地方,再用木轮车拖回坝子。老鹏刚到时就饱尝了其中辛苦。一次与郭邦扛着重达六七十公斤的园木下山,郭邦人高在前,换肩将木料举过头顶时突然失去平衡,木头险些砸在自己头上,慌乱中失手将园木抛落地上。木料落地的刹那间,一阵剧烈的震动使老鹏眼冒金星,顿时失去知觉。当意识恢复时,只見老郭搂住他,边拍边叫唤。但他就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气之将尽,突然憋出一身冷汗,才恢复了吸气功能,大吸一口之后逐渐平复下来。他和老郭休息一阵之后,又继续干活了。
社管会前留影的红星社部份知青
由于红星离城较近也是我们进城时常歇脚的地方。记得一次到红星天色已晚就住下了,晚饭时见郭邦在切土豆????,那菜刀轮得飞快,令人叹为观止。现在想想,比起我们的后代,我们这一代人也真不简单,刚出了校门就有了较强的独立生活能力。那时知青的生活虽然辛苦,饭后的谈资也常令人忍俊不禁。这位说你知道走火住这儿时干了些什么?他早上起来刷牙,越刷越黑,原来是黑灯瞎火中把鞋油当牙膏用了。那位说咱们的小八戒锡斌又闹事了,那天口渴拿起军用水壸就灌,刚进口就吐了出来。原来那是刚从供销社打回的煤油。如今在现代化居室中生活的人们,很难想象那时知青的居住环境,一天凌晨,睡梦中醒来的高明,见床边竹桌上模模糊糊一团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碗口般粗的一条大蛇盘在那里。忙唤醒对面床上的郭邦,二人找来竹担驱赶,那蛇见状,才慢吞吞地、恋恋不舍地从屋顶和竹墙的缝隙中溜走。现在想想,老郭可是知青中的帅哥,那厮是特来相亲的白蛇或青蛇也未可知。
走火与八戒
欢乐的瞬间
知青的到来,也给山寨带来活力与新意。喜欢民族舞蹈的大诸和西平成了景颇青年的偶像。歇完工,刚吃过晚饭,一群青年就找上门来,“知青呗、知青呗,教我们跳舞嘛!” 谷场顿时成了全寨最热闹的地方。天黑了就点起篝火,直到夜深才恋恋不舍地离去。比伦、锡斌和逸云则成了孩子头,在队部的木板房里点起油灯教孩子们读书认字。现在的班养完小就是他们当年的夜校发展起来的。现在看来,目前发展最快的村寨都有原因,其中与当年知青用自己的心血向孩子们普及汉语有着极大的关系。此外,知青们还建立了简易的医疗站点,主要由炽英和大诸负责,很大程度上方便了村民们。直到75年之后一段时间,社里的赤脚医生仍由昆明小知青,余思萍担任。云南农大的子弟锡斌立志农业科学试验,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将920(赤霉素甲)实用技术带回红星,在集明的帮助下,土法上马,制成了920。920在菜园里施用后效果明显,县里专门组织人前来参观。在锡斌返城之前,大队支书记老郎特地组织了一个920的培训班,并声言,如果不办好培训班不许回昆。当时德宏卅的报纸和电台对此还作了专题报导。
 
由于常年在大山里生活,对走山路我就有着深切的体验。对各山寨间的小路一定要熟记。小路的走势,山形及环境的变化一定要留心观察。特别重要的是一旦走入岔路发现情况不对,一定要迷途知返,先返回岔口再说。知青刚下去时经验不足,迷路之事时有发生。大诸和冯头姐妹就为此大吃苦头。那是下乡第二年,等嘎陈旭特意到红星邀请朋友们上山去玩。第二天陈旭带着大诸和炽瑛炽萍就出发了。进入等嘎大山之后,竟走入一条岔路、越走越远,完全迷失了方向。天渐渐黑了下来,树影交错,怪鸟嘶嗚,四个人是又困又饿,又惊又怕。等嘎这边天色将晚,却一直不见他们的人影。从大队部打电话到弄贤,回答说一早就走了。大家着急起来,估计是迷路了。这事惊动了景颇老乡,全村的成年男子出动、沿来路去找。有经验的景颇人作摸着他们可能走岔的路,边走边喊,终于在一处接近缅甸边界的山脊上找到他们,一看时间已是深夜两点。回到寨里,大家对陈旭很是一通抱怨,陈旭一着急跳上桌子主动跪下请罪,大诸忙说:“算了,饶了他吧。”
勇闯等嘎山的大诸和冯头俩姐妹
 
边疆是疟疾高发地区,初发时来势特别凶猛。红星附近星光的朋友大伟得了疟疾,高烧到四十多度不退,在抬往姐线医院的路上突然昏厥过去,大家都没了主意,“掐人中” 不知谁脱口而出。我不在现场,不知这样做了结果如何,只知道大伟进了医院,医生用了很多冰块才将他的体温降了下来。
炽瑛回忆说,记得还是下乡的第二年夏天,妹妹炽萍染上疟疾,服用了大队上发下来的乙胺密定,伯胺奎宁都没用,起初是忽冷忽热,后来就是高热不退,用了安基比林注射液体温也降不下来。第三天体温竟升到了40.5度以上,我吓着了,赶快找知青户家长老八及同学们商量。大家都说快送医院,可山高路远怎么去?这时家里最小的小兄弟肖逸云说:“莫急,我有办法”。拿了把景颇长刀就出去了。一会儿他就扛来了一棵手臂粗的竹子,几位男生乒乒乓乓几下就将竹子做成简易单架。我急忙抱了床被子舖在单架上,老鹏,老八、郭帮,高明,锡斌等同学将炽萍抬到单架上,盖上被子和塑料布并用背包带把她简单固定了一下就出发了。那时天色将晚,还下着雨,同学们义无反顾地抬起单架就飞步向医院走去。快到团结大沟的下山路时雨势越来越大,山洪哗啦啦的冲下来。这时天已黑了,小路两边的草又深,根本看不清路,不知是谁脚下一滑,我和锡斌 赶紧扶住单架,差点没让炽萍翻下沟去,哦,真是太惊险了!仅靠两支手电微弱的光照着,一步一打滑地走了四公里多泥泞的山路,才把炽萍送到了姐线医院。医生一量体温竟高达41度以上,马上用冰袋给她降温。医生说这是恶性疟,你们再来晚点要出人命的 。紧接着将25%的葡萄糖和氯化奎宁直接从静脉注射进去,……直到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不知谁叫道:“冯头,你脸上爬着小蚂蝗喂!” 大家不觉哄笑起来,一检查,耳朵上、手臂上、裤腿里,几乎人人都遭了蝗灾。虽然浑身上下全是泥水,朋友们却笑得很开心,大家都为能及时将炽萍送进医院感到欣慰。医院又连夜用救护车把我和炽萍送到瑞丽县医院治疗。半个月后炽萍才得以全愈返家。
 
景颇人有着吃生肉的习俗,杀猪之后,将猪肝和一些部位较嫩的肉剁碎,伴上姜蒜和白醋生吃,称为肝生和肉生。在雷弄时我也尝到过,是有一种特别的鲜味。但知青刚下到红星,对此却望而生畏。一天景颇老乡来邀知青,郭邦抱着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慨然前往,不料运气不好,刚好吃到有猪绦虫幼虫的生猪肉,染上了绦虫病。据医生说生南瓜籽能打虫,于是赶在姐线街子天买了生南瓜籽,回家后大家挑灯夜战很快就剥好了足量南瓜籽仁,朋友的齐心相助让老郭内心十分温暖。服完后果然立即见效,很快把体内的猪绦虫排得干干净净。
瑞丽村的青春
如今已是大学教授的锡斌回忆,71年底,知青们陆续返城,当时老鹏已是生产队的核心领导成员,他提议正式建一所小学,由我来任教师,木冬协助我开展教学,大家都很支持。没有课桌椅,就动手挖土和泥拓土基,把土基搬到教室里,搭上木板作为课桌和椅子,黑板用几块木板钉起来后刷上黑漆也就成了。刚开始时,有16个学生,但"野”惯了的学生满地跑,为了镇住这些小孩,常来知青点的景颇大嫂手执竹板前来"武力”镇压,才最终使教学得以开展。小学的课程除简单的语文算术外,还包括有课间搡、跳绳和唱歌。记得72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带领学生们由老鹏开手扶拖拉机送到瑞丽城与红城小学联欢,受到热烈欢迎和接待,我和学生们都很感动。这之后,来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多,附近寨子的老乡也将自己的孩子送来,使我深受鼓舞!
 
在决定回昆之前,我甚至不敢告诉孩子们,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返昆之后,展转收到了来自村寨孩子们的来信,那是用生硬的字和图完成的一封迟到的信,其中还夾有6斤粮票,2元钱和一支用孔雀羽毛制做的书签,这在当时已是很贵重的馈赠了,何况是出自孩子们之手。从信中大致可以看出,孩子们认为按照景颇族的习惯,亲人出远门,要送上粮食、蔬菜和钱款,而孩子们未能当面送交,感到对不起老师。因为老师是回家找父母的,是好事。手捧书信,心潮澎湃,多好的孩子,我俨然已成了他们的亲人呀!至今那支孔雀书签,我依然保存完好,就算是对人生价值的回味和对人生遗憾的感慨吧!
时过境迁,2017年春节前,我重返原来的村寨,这时矗立在我面前的是一所全新的班养小学,三幢高大的教学楼,平坦的水泥广场和球场让人异常兴奋,真是今非昔比。令人欣慰的的是,瑞丽村的文化和教育不但没有停止,而是欣欣向荣,跟上了时代的步伐。
当年在社管会楼上的小学和2017年的班养小学,当年的小学生和送锡斌老师的孔雀羽书签,小学生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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