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和欧洲现代教育的区别是一个很大的议题,讨论起来会十分广泛。群里朋友提及德国的技工教育水平很高,我们就来谈谈德国这个欧洲大陆的代表性国家,凡正同济有说不完的德国故事和德国传统。我虽只在德国短期旅行过,但是导师是留德的、一些同学长期定居在德国、也有不少德国的科学同行。
我花了些时间专门在诺贝尔奖的网站得出这些统计数据:从1901年的首届诺贝尔奖到1933年希特勒大规模排犹使犹太科学家纷纷出逃为止,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诺贝尔科学奖(物理、化学和生理医学)在这三个国家的获奖人次为:德国33,英国18和美国8,我是以获奖那年的隶属国家为依据的。如果细分的话,物理奖为:德国12,英国8,美国3;化学奖:德国15,英国5,美国2;医学奖:德国6,英国5, 美国3,另外从目测估计,荷兰和法国这两欧陆国家也表现杰出,应该都强过美国。这说明德国当年在基础科学上拥有圧倒性的优势,美国则刚刚从欧洲那里学着怎么做科学。
二战后德国重挫,但是现在仍然在原创性科学研究上落后于英美。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德国改变了自己的教育体系,使它过于专业而忽视了Liberal Arts(通识)的教育。所谓通识教育包括科学、语言、历史、哲学或艺术等广泛的教育范畴。德国的孩子甚至从小学升初中时就定未来的发展轨道了,他们后来可以变换求学方向,但是需要走程序。所以跟留美德国博士后谈专业外的知识,一问三不知是经常的事。这是与美国相当不同的教育系统,你如果目标是学门求生的技能,去读耶鲁纯粹是种浪费。
德国制造业强,特别是传统制造业强,美国高科技则领先,德国近代在新技术上从来没有像美国这样领导过世界的潮流,像谷歌、Intel、脸书、苹果智能手机或Tesla与Uber都在美国涌现,现代基因工程产业更是发源和昌盛在美国。交谈中德国人把自己不如美国的部分原因归于他们僵硬的教育体制,当然德国仍然是欧陆国家的第一,比法国富不少。
德国人在战后是有取舍的,他们把综合性大学支解了,办慕尼黑工业大学这类专业技术院校,大学的基础科研远没有德国马普学会的研究所强。两边都呆过的朋友几乎都钟情于英美系统,有人甚至直接批评德国就是一个工匠的呆板国家,这也是中国当年的李岚清副总理顶着压力走高校合并的美国道路的原因。我在柏林洪堡大学的二楼看到成排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头像,德国现在没有任何大学可以重复那景观了。而德国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永远不指望她像意大利人那样出好莱坞超级导演,但是德国确为古典音乐的故乡,歌剧也繁荣,贝多芬可以随手借用席勒的诗篇,当然德国哲学家更是层出不穷。法国也出现革命,把巴黎大学分解成十几甚至几十所大学,这些措施使德法在全球大学排名中总是名落孙山,法国总统可能是一个巴黎的几栋楼甚至一栋楼的专业政经学院毕业的。
现代微生物学和免疫学的部分奠基人都是德国人,遗传学之父孟德尔来自当时与德国一体的奥地利。但是论对人类科学的贡献,还是英国人厉害,英国人做科学最有Style, 像艺术家似的,以最简洁的语言给出宏大的图案,优雅而深刻。大家可以欣赏Francis Crick的艺术家的太太画的DNA双螺旋图,他们的外孙女在普林斯顿读了生物也转去从事艺术了。一段时期,剑桥三一学院的诺贝尔奖数量超过整个法国,凡正是剑桥教授对我们吹的牛,八九不离十吧。
至少100多年前,如果将美国和法德等欧洲大陆国家比较,欧洲大陆国家更注重专业技术的训练,美国则更在意广泛学识的教育,美国认为这是适应万变的社会的基础,也是创造力的源泉。有个好玩的现象,无论是政治和经济以及现在讨论的大学教育,英伦岛国似乎总在美国和欧洲大陆之间。
乔布什在斯坦福演讲中谈到引入书法使苹果独特,他从Reed学院退学但是留下蹭课的功劳,苹果手机和电脑都是因为引入很多人文的创意才使它更具吸引力。亚马逊创办人普林斯顿毕业生Jeff Bezos的这段话,正好说明人文修养在现代职场中的重要性:“Full sentences are harder to write. They have verbs. The paragraphs have topic sentences. There is no way to write a six-page, narratively structured memo and not have clear thinking.”。Bezos称写出完整的句子是困难的,作者强调的正是我一贯强调的每句都必须有驱动全句的主要动词或谓语。另外,每段都有引领此段落的主体句子。由此可见如果没有清淅的思维是不能写出结构严谨的六页纸的汇报的。大家都熟悉美国的中学生在全球数学或语言测试中欠佳,其实瑞典和以色列在这些测试中也不行,但是这三个国家都是相当具有创造性的国家。
我们还是不好解释,在二战之前美国为什么在诺贝尔奖的表现这般汗颜,其实美国在1900年之前就取代英国成为全球首富了。有位耶鲁爸认为:“战后美国高科技领先,和战前德国科技领先一样,有一个非常重要却很少被提及的原因:军事”,但是这个说法可以解释物理或化学的诺贝尔奖,对美国在生物医学和经济学具有支配性地位的诺贝尔奖,纯粹从军事上不好解释。我想简单的解释有两种:首先,美国在二战后所拥有的正义力量使她成为世界人才的吸铁石,这样使美国成为全世界人才的聚集地,现在仍然是这样。但是如今白宫出了这位毫无公信力的几乎天天扯谎的总统,对美国的信誉是个打击,好在美国层层制衡使川普对美国的伤害没有想像得那么大。第二个就是美国联邦政府对基础科学持续的大力支持,像NIH大发展的黄金岁月是在60-70年代的越战时期。
我的一些观点在群里帖出后,引来讨论,我和一位网名为老唐的群友就犹太民族展开了对话,现经允许分享:
老唐: 有见地。德国把犹太科学家赶走了。大部分跑到美国。为美国战后的发展起到很大作用。但犹太人虽然聪明,也有问题。主要是不喜欢踏踏实实的干实业,总想投机取巧发横财。他们控制金融和保险业。美国的虚拟经济、金融产品五花八门、保险公司控制医疗服务,网商控制商业,实体经济逐渐萎缩。现在美国人不会生产电器产品。德国和日本的匠人精神在犹太人中基本不存在。而这正是中国人需要学习的东西。
雅美之途:你对犹太人的评价有失偏颇,犹太人不脚踏实地能够获得美国近一半的诺贝尔医学奖吗?你说犹太人控制华尔街也不完全对,美国实质上还是一个清教徒为主体的国家,盖茨、巴菲特、默多克、高盛前总裁美国前财长Hank Paulson都不是犹太人。相反在二战期间,反犹的急先锋是福特和Charles Lindbergh。比较遗憾的是,中国人关于犹太人的很多认知都是错误的。很多人也不知道现在的美国高中,华裔在学业上已经远超犹太人,后续表现值得观察与期待。
老唐: 你批评的有道理。不脚踏实地可能不恰当。犹太人有超强的抽象力和理论研究能力。拿诺贝尔奖不难。但匠人和实业精神欠缺。就怕的是即无理论大师又无匠人精神。那只有山寨的出路了。
雅美之途:我在聚会上问过一个与老中结婚的犹太男性教授(斯坦福博士) 一个问题:哪些相似点使美国华裔那么容易与犹太人通婚,他思考了片刻回答道:1。都十分重视孩子的教育;2。都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做生意的头脑。其实有一点犹太人拥有的中国人没有,那就是犹太民族时刻存在着的危机感。连好莱坞传奇导演Steve Spielberg 都说,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甚至直到现在,他都在心底的某一处存在自己或家人会被反犹人士杀害的恐惧,这是他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说的。
我人生的一个很难得的经历的是在孩子的耶鲁开学典礼上,在父母离场时见到身边的斯皮伯格,不追星的我也难控制自己啊。斯皮伯格那天是再简单不过的美国普通人的穿着,我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在那种场合穿牛仔裤。
有位犹太人告诉我,走在耶路撒冷的路上,她感到悲凉得似乎每个石板地都是血铺就的。我们中国人也充满苦难,但是我们不象犹太人那么每年都纪念Passover的苦难,我觉得一个是宗教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犹太的人数太少,属于他们的土地又十分有限,所以他们的苦难聚集般地沉淀下来就格外地深重。相反,中国人口众多,中国的土地甚为宽广,具有科学溶液的稀释效应,所以容易遗忘自己的苦难。在二战中,中国人遇害的人数甚至可能比犹太人还多,三年的人为灾害和文革加起来死的中国人至少有4-5千万之多,这些苦难都因各种原因而被遗忘了。如果不是美籍华人张纯如率先写书,又有多少中国人知道南京大屠杀?
老唐:你说的很对。中国人的确没有危机感。不只是犹太人,德国人、日本人也有危机感,因此他们对工作一丝不苟的匠人精神。但犹太人采取的是另外一个策略。那就是在更高的层次设计上,抓住文明的制高点。还有一个品质犹太人有但中国人没有:对自己的反思能力。这可能与他们的宗教信仰有关。中华民族不是个健忘的民族。但她的记忆只是情绪上的。没有反思,再多的情感记忆也是一种情结与伤害感。如同PTSD创伤后压力症患者。
德国柏林的洪堡大学。前两张为现在景观,第三张为1900年校园照片彩色化。名字为纪念德国地质学家和语言学家洪堡兄弟,曾经让美国霍普金斯大学为模板创办的融研究于教学的德国大学。思想家马克斯与恩格斯,科学家爱因斯坦、普朗克和科赫,以及现代德国之父卑斯曼都出自这所大学。大家可能更知道德国洪堡基金会,为当时西德最为著名的基金会,以给奖学金数额之康概闻名。
我们去参观时德国已经统一,学校座落在东柏林那边,这只是她悲伤命运的一部分,东德对科学研究的态度可想而知,西德索性建了一个柏林自由大学。在1933-34年希特勒反犹时,250位洪堡大学的犹太教授或员工被纳粹开除,当时因为政治立场被解雇的职员高达三分之一。在1933年的5月10日,在洪堡附近的Bebelplatz广场,纳粹当局焚烧了2万册洪堡的图书,纳粹宣传头子戈培尔还专门出席发表演讲。焚书坑儒也发生在基督教孕育的文明里,现在洪堡还有纪念此事件的碑牌。
在康河泛舟的Crick家,还是太太撑杆。
简洁的DNA双螺旋结构。右边是Crick手绘的草稿,左边是他的艺术家太太绘的用于Nature文章中的正式图,这成了人类20世纪最具代表性的科学图案。
巴黎索邦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