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那個春天，我拒絕了一對燕子來屋檐落居。
那時候，剛剛搬到鄉下，鄰家歐巴桑說燕子招蛇。又上下打量我後說：燕子的糞很麻煩呢，還會掉到頭上啊。沒有鄉下居住經驗的我，被嚇住了。
燕子是有記性的，再後來的這些年，它們再也沒有來過。
又來的一年，在我喜歡的節目裏看到了世界上燕子在逐年遞減，日本的遞減量達到了百分之六十，嚴重呼籲保護。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從那一刻起，我開始期盼春天，期盼呢喃的燕子再歸來。
又等了兩年，今年的春天，一對燕子飛來。
他們在草坪低旋，在檐下飛舞，雖然有納納偶爾的犬吠，但沒有了我拿掃把的張牙舞爪，燕子可能感到了誠意的歡迎，幾天後，在門廳的柱子上開始了銜泥築巢，就趁博奧出差的那幾日，小小的窩有了摸樣，那個微涼的晚上，兩只小燕子依偎在一處，卡茲沒有像以往那樣逗納納瘋玩，早早地關掉門燈，吩咐我和卡奧理不要出去亂吵。
這對小燕子夫婦真是千呼萬喚初始來啊。
半夜裏，博奧回來了，迷迷糊糊地聽他說燕子做窩了。我沒有回答。
第二天，忙了一早上，招呼著卡茲卡奧理上車，一出門，發現燕窩散落在地上，燕子悲鳴著飛旋，博奧手拿著一個小竹竿，正在張牙舞爪。
我大喊一聲：壞蛋，你幹了什麽啊你把燕子窩給捅了你瘋了嗎人家辛辛苦苦地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做成的昨天晚上恩恩愛愛地在這兒住了一晚上啊你這個壞蛋今年都說好了要燕子來築巢的現在燕子都年年減少了能救一只是一只啊你咋這麽煩人呢你咋這麽煩人呢你……
博奧像個做錯孩子一樣紮紮著手，楞楞地看著邊哭邊罵他的我。時間似乎停止了一瞬間，當著卡茲卡奧理的面，博奧突然覺得惱羞成怒，他憤憤地把竹竿丟到地上，說：攆也是你留也是你，看滿地燕子糞時你咋收拾。一擰身，走了。
我覺得自己握方向盤的雙手冰冰涼，又不好在孩子面前嘴碎地數落博奧。只是想著燕子低旋時的悲鳴，心裏又氣又痛，眼淚就斷了線般地。
一偏頭，我那高中三年了的兒子竟也悲傷著。
心裏倒是更驚詫，這麽大的兒子怎能心軟至此。我倒是恍恍惚惚地擔心起來。
回到家，在LINE上發現卡茲發給我的相片，是昨天晚上他隔著玻璃拍的，黑暗中兩只依偎著的小燕子。
那天一整天，破例沒有給博奧打電話問長問短，心裏一直在氣，電話給愛薔，喋喋不休地抱怨。說了一百多的惡毒一千多的抱怨，最後，松了一口氣。
愛薔電話那端帶著笑意說：不會因為一只燕子窩離婚吧，那你又該創造了一個傳說了。
我也笑了。
當天晚上，博奧又出差，在他妹妹家打來電話，又和博奧的妹妹一起傾訴了一大堆博奧的爛事兒。心裏的氣兒消了些，但依然惦記著那對小燕子，還會不會再來，甚至想：如果燕子不回來，那我肯定不會和博奧和好如初。
昨天下午，自己完成了兩個搭建工程，在燕子落居的地方，搭建了兩塊木板，幫助其銜泥築巢，而後便是長長的一個下午的等待。
終於，晚上來了一只燕子，在這裏安歇了。
然而，還未築巢。
今天一早，出門時，一向比我們早出門的博奧，是落在我們之後的，卡奧理跟往常一樣打著招呼，卡茲堅決不理博奧，車上問他為什麽說話，卡茲氣憤地說：我決定一個星期不理爸爸。
我只說：“一個錯就讓你忘掉所有的好了。真是。”
卡茲說：昨天晚上那個小雄燕。自己在這裏觀察了一晚上，可能覺得差不多的話，今天就該把他的女朋友帶過來築窩了吧。那天，巢被搗毀的時候，女朋友肯定可生氣了，剛剛建好的家，那可是一口一口銜泥築成的啊，一竿子就給捅了，真是的，太讓我失望了，媽你說，那女朋友還能跟他回來嗎？
卡茲不是愛說話的孩子，難得今天這樣天馬行空地幻想訴述給我聽。我靜靜地聽著，心裏竟然有一絲絲欣慰，如果沒有這樣的碰撞，怎麽能有機會和青春期的孩子找到一個共同的話題呢。
心裏竟有了些罪惡的感激。
收拾完家務，剪花修草，曬衣遛狗之後，還不見燕子的蹤影，心裏就泛起各種惡毒的想象，難道博奧故意晚走，然後又趕攆燕子不成。一專入這牛角尖，怎麽想這推測都成立。氣憤憤地給博奧打了電話：你是不是又攆燕子了？
博奧指天發誓說沒有，還表示自己其實很環保等等。
“那怎麽燕子還不來？”我問。
“你去你的書房外面一樓半的外墻上，看看，最上面的房檐下，有燕子好像在做窩啊。”
光著腳跑出去，陽光閃閃地耀眼，兩只燕子呢喃著在屋檐下飛翔。
然而，巢是否能再建，還在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