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床铺得齐齐整整。我把散落的书放回书架上。我把地上的蜡笔和lego捡起,放回各自的盒子里。我把钢琴上歪了的小熊扶正。我给圣诞红浇一瓢水。我用一块抹布,将每张桌子擦得锃亮。我把浴缸马桶和地板都擦拭一遍。站在一尘不染的屋子正中,我像站在春天里,身边百花齐放。
我把一瓶水注入咖啡机。我在咖啡机里塞进一个新pod。我把咖啡杯放在出水口,选了大杯的档。咖啡机一阵轰隆后,流出棕色液体,空气中开始弥漫咖啡香。出水结束,我端起杯子,往里加进伴侣,棕色液体便泛起白漩涡,成为浅棕色。我趁热喝一口,一种带着奶香的淡淡的苦味,拥抱我的味蕾。我的灵魂瞬间成为旋转的银河。
我在案板上揉面,面团洁白,发出甜甜的面香。我把面团揉成长条,用刀切成一块块。我把每一块擀成饼,在每张饼中心放上一勺豆沙,包起来。我像制陶者,把包子们翻过来,用沾满面粉的手在案板上旋动,直到它们成为完美的半球。这时窗口射进来一道阳光,正打在豆包上。我情不自禁地微笑,像罗丹望着他的《永恒》。
我从烘干机里掏出干衣服,放进筐里。我抱着筐,走进卧室。我把电熨斗接上电源,选cotton档。我把衣服铺上烫衣板,抓着熨斗,慢慢烫。蒸汽吱吱喷出,衣服变得笔挺。我用衣架把衣服挂起,送进壁橱。我弯着腰,聚精会神将袜子一只只翻过来。我把它们一对对塞在一起,放进每个人的袜箱。所有衣服袜子都带着温度和香气,去了该去的地儿。我感到安顿了天下的欢畅。
我在菜市场买菜。我的手和每一片红,黄,紫,绿,亲密接触。我的眼抚摩每一种天赐的形状。我总能一眼看出鼎盛的青春。我总能闻到最隐秘的芬芳。我在意念里进行色香味的排列组合。我是食材的总导演,每一次采买,都附带一次轰轰烈烈的彩排。
我烧开一锅水,把一盒牛尾倒进去。几分钟后我熄了火,将牛尾拿到水龙头下冲。我切好番茄块,洋葱块,土豆块,芹菜块,胡萝卜块。我把油锅烧热,翻炒牛尾和姜。我把各种蔬菜块倒进锅里炒,飘香后,转移进高压锅,加水,加盐,加香叶,扣上盖子,定时。高压锅是让人放心的同志。它默默工作,不声不响,也不需看顾。时间到了它就报告。散气,开盖,里面是香喷喷一锅牛尾汤。湿冷的夜,橘色光中,我盛好一碗碗胚芽米饭,在每只碗里浇上一块牛尾,和鲜红碧绿鹅黄桔黄的肉汤。带着肉香的热气袅袅升起,我听着碗筷的叮当,看着咀嚼的小嘴,感到热腾腾的喜悦。
我在跆拳道馆门口停车,开侧门,看儿子穿着雪白的练功服跑进去。我为女儿穿好沾满颜料的围裙,把她安顿在最靠近老师的椅子上。我回到车中等,外面大雨瓢泼。阳光灿烂时,我背着背包在画室周边游荡。静静的灯下,我一本接一本给女儿读书。我给儿子听写课后生词。有时他合作,乖得像只小鹿,有时他反抗,躁得像匹野马。我的情绪像春天的潮水,时涨时落,有时我满心绝望和悲伤。悲伤过后,是又一轮明亮和坚强。
我戴着耳机,在雨中跑步。我端着相机,在小区游走。我和孩子们在高山,在海边,在湖畔,在雪野,在自然的角角落落,徜徉。我找回灵魂的每一个碎片。我认认真真呼吸,像呼吸唯一的命运一样。
我洗过澡,吹干头发,浑身清爽地坐在电脑前。我把手放在键盘上。我凝望雪白的文档仿佛凝望安静的情人。我以身心最好的状态面对它。我在它身上留下白纸黑字的痕迹,这些痕迹它无从涂抹,无从遗忘。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我的时光如此平凡如此琐碎,好像毫无吸引力的姑娘一样。其实不是这样的。其实它们身上,始终有我的思绪在流淌,所以,像夕阳照着衰草,每一道枯萎都放射着金色光芒,像音乐流过草屋,每一个角落都有醉人的回响,像雕刻家的刀经过顽石,每一刀都接近最后的本质。
于是所有的时光,都是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