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友在温哥华逍遥,发了张自拍照,没一会儿就哀嚎:说我圆润的同学,我这已经是锻炼一年的成果了啊!
看见这话,我对着她照片细瞧。话说,打四年前她搬去凤凰城起,我这还是头回再见她真容。记得她是山西人,爱吃面,差不多顿顿吃,拌面的菜常常是土豆,因为她也爱吃土豆。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她身材圆乎乎,脸更是无穷接近几何圆形,笑起来,俩丹凤眼被挤成两条缝,让人倍感亲切。过去一年常见她发健身成果,又消耗掉多少多少大卡,貌似决心无比之大,绝对是要甩掉几十磅,瘦身成窈窕淑女的阵仗。
但我看完照片,不得不不厚道地说:圆润一词表现力还不够,应该用,丰腴。
我这么说没有往伤口上撒盐之意,而是插科打诨间的同病相怜。
说起健身,我的劲头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一个月除去生理期,每周最少两次去健身房点卯,一次一小时,半小时无氧,半小时跑步机。次次大汗淋漓。最近借着夏天食欲减退的东风,晚饭碳水化合物全免,中午也常吃一个苹果完事。以至有天饭后散步,散着散着,一阵晕眩,竟有弱柳扶风的意思。正惶恐是不是得了绝症,某人说,你肯定低血糖了,赶紧吃巧克力!
我没吃巧克力,只吃了个水果。不知这算不算是拿绳命减肥了。
照镜子,腰身整个瘦了一圈儿,脸都细了一条,心下颇得意。和好友爬山时忍不住得瑟:瞧我瘦了没?她使劲儿看看我,笑得哈哈地,特忘乎所以,笑完说,对不起,我还真没看出你和从前有啥不一样。
好吧,我谢你真诚。这年头,不虚与委蛇的人不多见了,要当大熊猫一样保护。忍了忍,我又不屈不挠问,那脸呢?没觉我脸都小了一圈儿?她又看看我,接着狂笑,铁了心要把真诚进行到底。答案如出一辙。
我只好讪讪说,其实呢,我腰细了不少。
她答,自己感觉好最重要!
我严重怀疑我们是不是见面次数过于频繁了,以至于当我身上发生了变化,她都看不出来这变化。正如我们和孩子朝夕相处,几个月都看不出孩子的成长,而往往要籍他人之眼才知孩子又长高了一样。另外,理科生也真伤不起啊,学统计的是不是格外讲究实事求是和精确?这科学精神也太赞了!
问题是,其实我是真瘦了啊,而且瘦了不少,都不需要别人跟我虚与委蛇,顶多算肯定事实,可这事实居然很难被看见。悲催之事,有过此乎?
所以我太能理解我那丰腴之友的心情了。为了体型,我们都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但这努力竟被视而不见。相反,我认识一清瘦型美女,属于怎么吃,怎么当沙发土豆儿都绝不发胖的款。睡前牛奶巧克力地招呼,而长年累月下来,依然玲珑有致。多日不见的人见了会问:内谁,你又瘦了啊……
人之生而不平等,由此可见一斑。
不只体型,任何方面的努力,别人都有可能看不见。比如牛顿小时上劳技课,做小板凳,老师嘲笑他的小板凳说:我想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难看的小板凳了!他可怜兮兮答,有的!然后从座位下拿出另一只小板凳,说:我的第一个作品就更难看!
人们倾向于从结果推论你努力的程度,却往往忽略,你的结果虽然拙劣,却已倾尽你所有努力,而那些漂亮的结果,也许只是天分的代名词。
那天好友谈起公司某天才型同事,属心有灵犀,万事都视为小菜一碟的款。别人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方案,大家都觉高妙,他来一句,太没技术含量了!令人气绝。老板给派活,他这也嫌简单,那也嫌无聊,不肯干,殊不知在老板眼里已是难题。而他,一眼望穿本质,万事都觉不够挑战。
让我想起大学时某林姓美少女,也是我在人大附读高中时数学实验班的女同学。不知是不是一代才女林徽因的后代,人白皙,漂亮,双眼皮,大眼睛,身材错落有致。总之,你就拿所有最庸俗的形容词往她身上堆砌吧,无不实至名归。貌美如花到令人发指也就算了,高中时就全班第一,一模考试随随便便就考个700多。然后上了当时炙手可热现在是毒药的北大生化,据她班同学称,依然牛到令人跳过羡慕嫉妒直接抵达恨却又无法恨的境界(谁舍得恨美女啊!)。举一例。同班同学都吭哧吭哧准备某难度极高的数学考试,她不,随心所欲玩儿,根本看不见丝毫努力。考试还提前交卷儿,然后试卷发下来,吭哧吭哧那帮人成绩都不死不活徘徊在六十上下,她轻轻松松九十多。这也罢了,人还登台表演钢琴独奏,致爱丽丝,我旁边一干男生口水都快流干了。还好不是学化学的,不在清华,不然就这资质,绝对朱令第二啊!
扯这么多是想说,人在外形,智力上的差距真的是大到天上人间。你玩儿命努力,得到的成绩可能都像小数点后面5以下的数字,直接被人忽略不计。而人美女级别,天才级别的,啥也不干都随时被人膜拜。如果再加上出身的差异,比如小七,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不说,还有个美女老妈,帅哥老爸,仨帅哥哥,个个把她捧手心里,出门端坐小贝膀臂,吐舌卖萌,吸引全世界眼球,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上辈子简直拯救了银河系;而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另一位,生于非洲赤贫部落,一落地就与苍蝇蚊子为伍,一无所有,瘦骨嶙峋,草芥一样长大,又草芥一样死去——那就更令人对命运的不公愤愤不平了。
但愤愤没有一毛钱的用,你不能靠抢银行变富豪,也不能靠整容变美女(万一整得不咋地倒有可能变成白日见鬼),更不能落地一瞧,妈的,这么破,不呆了,老子重新换个子宫呆呆去,看能不能撞个大运,变成衔玉而诞的那位哥儿……都不可能!这辈子老天爷就给你发了这把牌,不管多烂你都不能放弃,只能想法把它打到最好,最好出其不意,一举得胜,这才是王道。
就比如马云,丑到惊天地泣鬼神,也通过非人努力,牛到惊天地泣鬼神。再比如无臂钢琴少年,失去胳膊,也还是靠双脚夺得达人秀总冠军。
咱普通人没那么戏剧性,但也不能破罐破摔,不窈窕就索性吃成个胖子,不天才就索性成天八卦肥皂剧,美其名曰,反正怎么努力也没有visibility,胖就胖了,俗就俗了,混吃等死,爱谁谁。
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哪怕再难察觉。我们努力健身,纵然不能立竿见影地瘦成骨感美女,至少延缓了变成麒麟臂大象腿的进程,并且,身体健康,心情愉悦,大脑创造力高潮迭起。我们不是莎士比亚普鲁斯特之流,但多读严肃文学作品,境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停留在乡村爱情的层次。哪怕这些努力都收效甚微,你还要知道,孩子在看着你,看着你一点一滴的追求和努力,他们会仿效。哪怕你给他们的基因不过如此,至少可以通过潜移默化的影响,让他们学会做更有意义的人生抉择,学会克己,坚持,和懂得品味。无形之中,你已完成一项基因改造,而这好过你今生的一切。
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努力不被看见,我们还是要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