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说,我头发白了许多。原来是论根的,现在,要论丛。
赶紧吃黑芝麻呀!他边在我头发里拨来拨去,边叹着气说。不然很快就星火燎原了!
我把头甩开。行了行了,我不在乎。以为谁都像你,头发白几根就如临大敌!
他把一根白发送至我眼前。雪白一根,以某种弧度静静躺在我手心里,闪烁着几许苍凉,几许肃穆。想起一位在日本的朋友,30岁发现第一根白发,拔下来,珍而重之地藏于盒中。后来他们一家转战日美台三地,不知这里程碑式的头发还安在吗?
一抬手,那根白发轻飘飘飞了去,掉在地上,不见了。
也许确是到了年龄。譬如草木。春夏之际何其蓊郁葱茏,及至入秋,叶子会转黄,转棕,最后纷纷随风而去。遥想年少之时,黑发满头,又密又浓,一根皮筋绕两圈而已,常为那么厚的头发烦心,因为洗起来麻烦,晾干也不易。后来学业日趋繁忙,大量用脑,头发便一点点薄起来,薄下去,渐渐地,一根皮筋要绕个四五圈方能绑牢了。及至有了孩子,省事起见,索性一头长发全剪掉,留下的短发像一茬茬韭菜,蹿高了便剪,十分好打理。
说来奇怪,年轻时长发短发来回换,形同家常便饭,而人到中年,再想短发留长,每每以失败告终。或许发质已变,没了年轻时的润泽;或许容颜变了,再留少女时的发式会觉不妥;或许仅因生活繁忙,无暇打理,留长发近乎奢。总之,发型如青春,一去不回头。
抬眼打量周遭,做妈妈的短发者比比皆是。长发的也有,但美好的不多。或发质干黄,或头顶稀疏,或白发丛生,或油油的不清爽,这些毛病全没有的,一转身,姣好的长发下又多是憔悴沧桑的面容,反差之剧烈,足令人心生岁月无情之叹。
所以每念及长发飘飘的年代,想想这些,也便释然。到哪山唱哪山的歌儿。至少回头的一瞬,呈现人前的发型和容颜百分百相匹。
至于头发变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青春背我堂堂去,白发欺人故故生。草木知秋。到了人生的秋天,有一些变化注定要发生,比如皮肤变松弛,头发变白,精力变差。相比少白头已是幸运了,毕竟还轰轰烈烈地黑过几十年,如今要顺天应时一点点白下去,也为在所难免。
某人批评我消极,想了好多点子来乌发,比如吃核桃吃黑豆吃黑芝麻糊,到处找偏方。我依偏方说的,把烤熟的核桃黑豆黑芝麻用搅拌机打成细末儿,拌上蜂蜜,捏成一个个中药丸大小的球,每日吃一丸,据说乌发有奇效,然而吃来吃去也并不见起色,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家人朋友多染发者。曾应老娘要求,大举邮寄纯天然染发剂回国。老人家定期染发,视频里永远一头乌油油。朋友则染成时尚的深棕,遮掩白发之余,也颇耐看。
染发该算积极的自我暗示吧? 揽镜自照,头发尚黑,青春尚浓,留得黑发在,不怕老敲门,在人前也是十二分地有精神,正所谓染一染,十年少,所以要染。
只是这染过的头发万万扛不起十年的使命,顶多俩月,即新老交接,黑白驳杂。染过的那一段尚黑,下面一截从发根白起,不及时再染的话,就如顶着个秘密奔波于青天白日之下,旁人看着也觉扎眼,但也不便提醒您该染发了。这会儿的头发,较之不染时更显颓唐。
何况再号称纯天然的染发剂,毕竟要渗进头皮里的,谁敢说就百分百无害呢?反正我是不信。
所以我不染发。上帝说,白发是荣耀的冠冕。一个岁月,一个生活,是两条闪闪发光的银线,不眠不休为人编织这顶桂冠,在合适的时候给你加冕,你将在自己的地界坐着为王,笑傲所有已过的时光。
又有何不好?
杨绛先生百岁时,发白如雪,你却分毫不觉其丑,反觉其美。巴尔扎克说,灵魂的习惯最终会战胜最粗糙的外貌,把由崇高思想产生的纯正端庄生动地印在他们的脸上。想来,精神的力量也必战胜满头白发,让人的眉宇间永远闪烁年轻睿智的光辉。
用那句俗到家的话说便是,优雅地老去。
极之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