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飞语气是一股子无所谓，但栗小游能感觉出其实是触动了他的心事。她抬头看他的脸，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无语，抓了他摸在自己脸上的手，亲了亲手指。
宋飞对她温和地一笑，只是笑容中带着点儿酸楚。
露台上来了两只小雀儿，哚哚地啄着不知什么碎屑，隔壁有客人起来了，嘻嘻哈哈地笑闹。有了人声有了动静，原本静谧如荒野的地方，透出了隐隐的却又勃勃的生气，是静中有动的生气。
栗小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念和勇气，忽然打破沉默道：“就算你卖身，也不会是为了自己。”
宋飞呆了一呆，问：“你怎么知道？”
栗小游好像失了底气又不肯承认，从被子边缘揪了一朵冒头的羽绒出来，喃喃道：“反正我知道。”
她想了想，接着说：“我记得你那个时候都是骑自行车，在小区里一家家跑。我在露台上玩，看到你来会趴在栏杆上看你。说句话你别笑话，我没有见过长得比你更好看的男生，以前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了。”
宋飞再次温和地笑了，这么幼稚的话，也只有栗小游说出来不会让他觉得假。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在她这个岁数的时候，生活仿佛是玉碎一般，一夜之间碎个七零八落。尽管他的人还是在随着年月慢慢走，但是心却空掉了。
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其实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痛苦，正因为没有期望，也不会去想以后和未来这些东西，眼一闭心一横，也不过这么回事儿。眼前的快乐就是快乐，抓得住摸得着，无风无浪，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姑妈。”宋飞把她的手举起来对着光照，手指边缘几乎是半透明的，翻来覆去把玩一会儿，又说：“她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把我介绍去了来钱最快的地方。”
栗小游仍然没有露出丝毫情绪，只是张开手指跟他的交错，指关节挤压他的指关节，酸酸胀胀的一点点疼痛，问：“凑学费吧？”
“在你们眼里，穷人家的孩子故事都差不多吧？” 宋飞无奈地问：“不是交不起学费就是父母重病。”
“你一个大学生要筹钱，”栗小游扁嘴道：“不是学费还能是什么？”
“当然是女朋友了，”宋飞忍着笑，故意认真地说：“也许我看上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儿，要买很多很贵的东西追求她。”
栗小游摇头，很肯定地说：“不是的。”
“你又知道？”宋飞问她。
“我说不好，”栗小游似乎在想一个比较合适的措辞，慢慢地说：“那时候我很仔细地研究过你，你的表情跟别人不一样。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是，我能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追求一个女孩儿。”
“那你就错了，”宋飞把她往身上搂了一搂，说：“真的就是为了一个女孩儿。”
栗小游顺势抱了他的腰，两具身体肌肤相贴带来一股温暖和实在。门口悉悉索索的陆续有人或者服务生走过，偶尔飘来几句不完整的对白，都是些细枝末节微不足道的小事。宋飞感觉到她的手指在摩挲他胸口的皮肤，不轻不重的力道很是舒服，便闭着眼睛享受。
宋飞脸朝着窗外，淡淡地问：“这里有个很大的茶园，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我不是来看茶园的。”栗小游胳膊勒了他一下，催问道：“你答应过，今天说故事的呢？”
宋飞的脸依旧朝着窗外，眉头微微一皱，心下有那么点刺痛。但是这种刺痛早已没有了过去的剧烈，明显是钝了的刺。他不禁暗暗惊诧时间的腐蚀力，当年觉得不敢去窥探的惨烈旧事，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件往事。曾经认定永远不会对人说的故事，今天却有了诉说的欲望。
某个念头，仿佛是经过了一个冗长的寒冬，这会儿破土而出了。往事像化了冻的春水，从细细涓涓的流淌逐渐变成大江东去的磅礴，旧人旧影旧事，一个个一道道一件件扑面而来，是挡不住的了。
“帮我点根烟。”宋飞命令栗小游道。
“哎，好！”栗小游乖乖地摸到烟盒，取了一根塞进他嘴里，然后给他点烟。打火机蹿出小火苗，在她眼里一闪一闪地发光，表情显得格外虔诚。
“她是我初中和高中的同班同学。”宋飞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算是女朋友吧。”
“她很漂亮吗？”栗小游知道这种问题很俗，但是她不能免俗。
“人跟人相处久了，好看不好看其实不怎么觉得出来的，”宋飞调整了一下姿势，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略略坐直身子，说：“再说，我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我和她的成绩都很好，目标也一致，一起考上F大。”宋飞随手抽了张便签纸折了几折，做成个简易的烟灰缸，弹了下烟灰，接着说：“高考一切都很顺利，我们都考上了。录取通知单来了之后，她家里突然说没钱给她上学。虽然我们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是不至于穷到那个份上，上学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她跟家里闹了一场，最终也是没用，她爸爸把她弄进乡办的一个工厂里做个文职工作。她抽空跑了一趟F大，半真实半编造的叙述了自己的情况。学校领导看在她高分录取，家庭情况特殊的份上，允许她迟一年入学。我跟她说，钱的事不必太着急。有一年时间跟家里好好商量，另外她自己能上班挣点儿，我再跟家里多要点儿然后也出去打份工什么的，总是能过得去的。再说，真的贫困学生，学校里也会有补助的。”
说到这里，宋飞觉得有些怅惘，烟雾中透出点过去的影子，说起来熟悉可听着遥远。
栗小游是浑然不觉，身心都浸透在听故事的期待里，等待着揭幕的那一刻。
“我一年都没有回家，过年的时候打工工钱翻五四倍的，”宋飞接着说：“我爸妈没有来过大城市，趁着节日过来玩了几天。再等我暑假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结婚嫁人还怀孕三个多月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