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一）

小区公园的深处，有一条粗壮的无名小溪，小溪蜿蜒曲折， 横穿园子而过，注入底部的一个大池塘。 溪边塘边水草丰美， 树木葱笼，是晚饭后我和Allen散步经常光顾的地方。 池塘水边生一丛丛植株细密的野草， 半人高，蒿一样墨绿的叶子， 顶一头蓬松茂盛的黄碎花。 秋日朗朗的阳光下， 那花越发黄得满溢黄得一发不可收拾， 好像下一刻便会扑簌簌如齑粉一般扬飞进瑟瑟的秋风里。这个公园里，朱红的人行小桥边，春天夏天的时候， 可以看到成群结对的蝴蝶鸟。

池塘开阔，秋水冷清， 平面如镜。 水面上栖息着几十上百只黑白灰三色的加拿大鹅，小憩之后，它们就要启动南飞的漫长征程。时不时地，会有十几只大鹅张开宽大的翅膀搅动池水， 水花飞溅之中振翅而起， 凭风直上青天， 排出人字的队形来。 鹅队绕着池塘上空兜上几个圈儿， 又滑翔而下落入塘中。 在练习飞行吧， 我说，拖着这么肥大的身躯， 飞上几千里， 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加拿大鹅秋天一定得吃得胖胖的， Allen给我科普，这样才有足够的能量支撑长途的飞行；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它们直到现在还待在这里， 也许还需要再吃多一些， 再长胖一些，Allen猜测着。 它们很聪明的，Allen抬头指给我看， 看到了吗看到队形的变换了吗？ 果然，那队伍中鹅们此起彼伏，在不知不觉间变换着人字的形态，人字的顶上，领头鹅的位置随着队形的错位在不同的队友之间交替。 领头是最耗体力最辛苦的， Allen又补充道，能够在飞行中轮换这个职责， 可以让它们一次飞出很远的距离。

除了加拿大鹅， 池塘里常见的还有海鸥。不像加拿大鹅， 还有很多退休的加拿大老人， 冬天会飞到南方度半年的假，海鸥是这里忠实的的坐地户，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 今年的秋天， 池塘里来了稀客，漆黑的颜色，独特的身姿， 在一众鹅和鸥中鹤立鸡群， 灼灼醒目。我和Allen一起时经常看到的是孤单的一只，Allen说他坐校车早上经过池塘时曾经看到过三只。根据多日的观察和上网搜索之后， Allen确定这种鸟是cormorant. 我总觉得这鸟有点像小学课文中提到过的鱼鹰， 学名叫作鸬鹚的。查了一下，cormorant果然就是捕鱼能手鸬鹚。 鸬鹚不总是呆在池塘里， 有时候来有时候走。 慢慢地我们发现了规律， 鸬鹚总是在凉爽的天气里光临池塘， 气温升高时， 它就不见了踪迹。 

（二）

今年的秋天天气反常，气温上下跳动幅度巨大，立秋后有两天竟然破了夏天的高温纪录，加上干燥少雨，感恩节那个加拿大传统的赏枫长周末，枫叶的颜色并没有太大的起色， 肯乐尼省立公园的原始森林里远远近近是深深浅浅的黄和棕。 原以为秋天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的时候， 那久违了的绚丽色彩， 在十月底，迈着仓促的步子， 到底还是来了。 

上班的路上， 有几个好的赏枫地点， 其中之一是刚刚拐上达佛润时， 视线的尽头，长坡的顶上， 那一片面积不小的老林子，林中树木多为红枫， 高大挺直，遮天蔽日。  十月底的树林， 风光正好，红的黄的绿的棕的叶子们， 色彩鲜亮， 层次分明。 经历过几次夜间低温，叶子开始凋零， 茂密的林子开始消减，隐藏在树叶后面的枝干显出形来。如果前一晚刚好下过雨， 被雨水冲洗过的红色水灵灵的，疏落的红叶后面是湿漉漉的黑色的枝干， 沉下去不起一丝波澜的黑和枫叶夺目的红形成强烈反差，让我想到墨迹未干的梅花图，以及庞德著名的短诗地铁站里的一句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过了这片林子， 左转是一个长长的下坡， 坡底部的洼地里， 秋日清晨的雾霭袅袅， 细纱笼罩下是一片新开发的居民区，红砖灰瓦，屋顶尖尖， 像一群相依栖息的鸟。左边坡上的那片树林一直延伸到了坡底， 底部林子的色彩被雾气中和冲淡了，朦朦胧胧，油画变成了水彩。 

绿肥红瘦， 绿肥红瘦， 那些曾经丰盈的绿们，经历了夏季的盛大， 在日渐凉下来的秋风里，也消瘦了下来。 美人清减，骨感隐现， 楚楚动人。 在给红花做着陪衬的夏天里，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有这么美丽灿烂的一天， 成为了人们眼中的风景， 风景里独一无二的主角。不同于春花的热烈张扬，少年意气，秋叶的灿烂是沉静的内敛的， 带着息事宁人的气息。秋叶的姿态是柔软的下垂的， 让我想起镜子里自己耷拉下来的眼角眉梢，还有慈眉善目的老寿星， 两道长长的眉毛丝带一样低垂飘逸。

秋叶的姿态是低垂的，那种低垂不是重压下的不堪重负，而是水分渐失，抛却负重后的柔软和轻盈。 是的， 这就是秋叶给我的感觉， 灿烂，柔软和轻盈。 树叶变轻变薄， 着色，在飒飒的秋风里， 欢快地轻盈地摇动，像小时候孩子们手中的拨浪鼓，像满树的铃铛， 又像是骄傲的旗帜。 经常散步的路边有一种树， 叶子椭圆小巧， 疏落有致， 秋天变色后，是银杏一样的单一的嫩黄， 满树的黄叶起劲地摇起来的时候， 像极了一棵放大版的摇钱树。

家旁边隔开四五户人家，有一片小小的林子， 林中有一条步行径，走上六七分钟穿过林子，就到了社区公园。 天气好的时候， 我和Allen散步会从林中穿过。 林子里的树木高大瘦削挺直， 风起来的时候， 可以听到枝叶被吹动的声音涛声一样从高且远的林子上空滚滚而过。 夏天的时候，林涛声是结实厚重的，密不透风， 到了秋天， 潮水里面有了细节和内容， 那是干燥起来的枝叶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絮絮索索 ， 如细语， 又如满足的叹息。 抬头仰望，脱离枝头的黄色红色绿色的叶片洋洋洒洒从天而降，映着背景里清澈的蓝，在风中轻盈起舞，翩跹如蝶。空气里洋溢着秋叶的甘香。  

叶子一天一天落得多了起来， 轻声细语从头上转移到了脚下。 等到枯萎蜷缩的叶子们在光秃秃的树底下堆成了堆铺成了毯， 就是深秋光景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