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劫
第六章 1986年 美国 幽谷镇
一道闪电烁然划过，照亮了迷茫的天际，映出了伫立在窗前的林建华。滂沱暴雨敲打着窗子，阴云翻腾，雷声隆隆，她傻傻地站立着，盯着窗台上溅起的水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失落。
学期刚刚结束，暑假工作还没开始，趁这机会，有家的同学回去探家，无家的就成群结队出外旅行。建华既无家可探，也没钱旅游，只能闷在宿舍里。
一个人寂寞无聊，她就更加惦记立军，给他出了很多主意办出国。好在他的考试成绩很好，录取通知书和财政资助都有了。万事俱备，就等着拿护照办签证。建华心急火燎，一遍遍地打电话，却一直得不到确切消息。
电话响了，建华一把抓起来，却是罗巴，“建，谢谢你帮我复习功课，这次考试，我在睿的课上得了A。他还同意我给他当助研。我要请你看电影。”
啊，罗巴已经得到了通知？虽然建华也收到了格曼教授请她当助研的聘书，可是，她最热衷的刘明睿却没有消息。本来她如愿以偿，在明睿的课上拿了个第一，又是他大学课程的助教，给他当助研还不是顺理成章嘛，为什么反而是罗巴先得到了通知？她顿时更加气闷，也不知道明睿这次要收几个学生，成不成也要告诉一声吧！唉，等待的滋味不好受，哪还有心思出门看电影！
她压下心里的不快，委婉地说：“这外边白茫茫一片，怎么出去呀？我可不想当落汤鸡。再说，这里的晚上，是中国的白天，我还等我先生电话呢。”
“别担心，我从学校的俱乐部租了一部电影，还有放映机，拿到你房间去放。这是真正的电影，不是录像带哦。专门为你租的，你不能拒绝！”
既然如此，无法推托，本来是竞争对手，不管输赢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那好吧，不过，我可不敢再请你吃饭了。”
“不用，我会带一个皮萨饼过去，你能给我一杯饮料吗？”
“那当然！啤酒，行吗？”
建华拿出一包玉米粒，正噼噼啪啪地爆玉米花，罗巴到了。他打量了一下建华的房间，张罗着架设放映机。这是个典型的单间宿舍，一头厨房一头卧室，中间进门处是客厅，三间一连通。他手脚麻利，把双人沙发从客厅拖到卧室，在它后边紧贴墙壁处支起放映机，又跑到厨房那头，打开了支银幕的三脚架。
建华把皮萨饼和玉米花放到沙发旁的咖啡桌上，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坐下来看着罗巴从房间一头窜到另一头。建华来到美国已经看了好几场电影。那次去看《超人》就是罗巴请客。电影结束前的最后一组镜头是好的超人打败了坏的超人。看着好超人举着美国国旗飞进白宫，全场掌声雷动，孩子们一片欢呼。建华心里却觉得别扭，这么多年在中国受教育，美国一直是头号敌人，看到星条旗就好像见到毒蛇。虽然现在身在美国，感情转变了很多，可总有些难以融合。
她担心自己表现太出格会让罗巴不高兴，毕竟人家好心好意请你看电影，就跟着拍几下巴掌，“哇，超人很了不起！”
没想到，罗巴反倒一笑，“嘿嘿，这是给孩子们看的电影，你还当真呀？”
建华睁大眼睛，一时不解。
罗巴接着说：“还好，这个世界上没有超人。倘如真有超人，我们就太危险了，岂不得任由超人宰割吗？
“但是，电影里的超人是好人呀，他有道德，会帮助弱小，反对强权。”
“对，对，就像劫富济贫的罗宾汉一样。哦，还是像至高无上的皇帝一样？万民敬仰，顶礼膜拜，握有一切生杀大权，对不对？”
建华瞠目结舌，竟然一时语塞，“嗯，那，你说呢？”
“我当然不要什么‘超人’！”罗巴颇有些自豪，“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美国人崇尚民主制度，权力分散。你知道，我们的总统是民选的，立法、执法和司法不同的部门各负其责，国会有参议院和众议院，议员都是各州民选出来的，军队也不能随意调动介入任何政党争分……”
“啊呀呀，这么麻烦，”有些名词，建华根本就没听到过，“我知道你们有国会，有白宫，相互制约呗。不过就是政客们玩弄政治，其实与老百姓无关。”
“不，不，不是纯粹玩弄，就好比越战撤军，要不是民众的力量，怎么会有这样的决策？”
建华想想，罗巴说的确实有道理，美国不是一个靠个人意志统治的国家。
电影机嗡嗡地转起来，他们抓起皮萨，一边吃一边看。
建华期待着另一部“超人”。她最近看了些资料，对美国的国体和政体有了些认识，很想在罗巴面前炫耀一番。
可这个电影却有些邪门，男女主角刚见面就“我俩、我俩”地黏糊上了，还有些少儿不宜的镜头。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从嗓子眼往外冒火。
趁着罗巴开灯换片，建华半真半假地抱怨，“你怎么请我看这种电影？”
罗巴很奇怪，“这个电影可是大热门，连着拍了很多续集，尤其是年轻人，都看疯了，评论多是两只拇指朝上，你怎么会不喜欢？”
“啊，这么多坏镜头，不是X级的小电影？”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这不过是R级的。学校的俱乐部，怎么会租给学生X级的电影！”
看着建华脸红耳热的模样，罗巴拉住她的手调侃着加上一句，“你要是想看X级的，我当然也可以帮忙。”
建华白他一眼抽出手不理他，抓起冰凉的啤酒连灌几口，更觉得心里发烧。
“建，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中文名字，萝卜头，你真以为我是个萝卜头吗？”罗巴一边换片子，一边嘻笑着说，“你知道吗，我还有个中间名字，那是按照我们家族的习惯起的，好几代祖先的名字连在一起。追踪溯源，我家和英国皇室还有些关联呢。”
“哈哈，我只是开玩笑，用了谐音而已，没什么意思。”建华也笑了起来，“我可不知道，原来你还这么重视血统，居然和女王是亲戚！”
“除了继承遗产，血统在美国没什么用处，女王才不理我呢！”罗巴又抓了瓶啤酒，“不过，名字还是要起的响亮才好。你就应该谢谢我，我给你的英文名字多好呀！‘Jane’,你知道，有个很有名的电影就是这个名字。”
“我知道那个电影《Jane Erye》，中文叫‘简爱’。女主角对爱情非常执着。”一提起爱情，建华的脸色就黯淡下来，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建，看你，又难过了！你知道世界上为什么有人类吗？”
“嗬，我们学生物的还能连这个也不知道？”建华白了他一眼，“亿万年来地球环境剧烈变迁，生物从低等到高等不断地变异不停地进化，正是这种永恒的变异造成了丰富多彩的人生。”
“嗬，你这么认真啊。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噢，你信教啊。那么，人就是上帝用泥捏出来的呗。”
“哈哈，这是一种说法，希腊神话里还有一种说法。神仙们长生不老，活来活去就那么点事儿，实在太闷，就造出人来逗着玩。虽然人有生老病死，可以来回折腾，神仙们还是玩得不开心，这才发明了爱情，制造了世间的悲欢离合。”
“是吗？哪本书里说的？”建华有些好奇。
“管它哪本书呢，又不是做学术论文。”罗巴笑着，一仰脖又灌了口啤酒，“反正神仙长生不老是永恒的，可人呢，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也是永恒的，不是吗？”
“哼，”建华被他说得哭笑不得，“那我成了神仙的玩具了！拿着我的悲伤烦恼寻开心啊。”
“建，看你！你就是太傻，为什么要在分别的时候结婚？如果他真爱你，他就应该放下一切来找你。他不来，你就是自由的。”罗巴轻轻地抚摸着建华，温柔地说，“别难过了。这几天放假，我明天开车去看望父母，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同行。”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正闷得很呢！”
“当然是真的。这一段路很远，要开好几天呢。我一个人开长途，路上也闷，有人作伴，旅途也轻松一些。”罗巴看见建华同意了，很开心，一边说着，一边伸过胳膊来搂她。
建华虽不恪守传统礼教，毕竟还有些道德上的顾忌，立军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她躲过身子推开罗巴，“还有一半呢，你接着往下放呀。”
电影继续。男女主角发生了误会，女主角被敌人劫持，男主角陷入阴谋……，建华越看越紧张，一瓶啤酒喝完，又拿起一瓶。
电灯又亮了，还有一卷。罗巴大概啤酒喝多了跑进卫生间。建华也觉得心里突突地跳，知道喝酒喝得太猛，就打开冰箱拿出来一盒冰激凌，想压下酒劲。
罗巴洗手出来，也凑了上去，舀起一勺冰激凌吞下去，“好吃！不过，女士可不能吃太多的冰激凌，会变肥呀。”
“嘿，你又不是我丈夫，还管我吃什么！”建华又好气又好笑。
罗巴上上下下打量着建华，啧啧地连声称赞，“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们东方女子就是漂亮，线条匀称，脸型优美。”
建华有些迷茫。她觉得萝卜头的举动有些过分，又为他的称赞而陶醉。罗巴轻轻搂着她，把一勺冰激凌送到她嘴里。建华想推开他的胳膊，又无力挣扎。
“建，自从经过战争，我就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会死去。我依然活着，就好像捡回一条新的生命，也希望更好地珍惜它，享受它。人生苦短，为什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就连神仙和超人都需要爱情，我们不过是常人，有肉欲，需要性生活，是不是？”
建华更加迷茫了，可是，人类和动物的区分是什么，不就在于人有道德吗？人类生活在社会群体里，就必须受一定的道德标准来约束，而不应该随心所欲。没有爱情的性生活，没有经过法律认可的性生活，不都是不道德的吗？
罗巴放下冰激凌，轻轻地取下她的眼镜，“这样看着就更性感了，东方人的眼睛小一些，却充满了温柔。”
建华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推开他，“别闹了，电影还没完，快看看怎么回事，什么结果呀！”
男女主角消除了误会，正合力携手与敌人殊死搏斗。终于，他们胜利了。
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起伏，一条小船随波逐浪，轻轻漂浮。女主角穿着泳装躺在甲板上，结实健美。
建华觉得闷热，外衣似乎离开了身体。
男主角出现了，手里拿着什么？酒杯、酒瓶还是冰激凌？
一股冰凉清甜，融在建华嘴里。
男主角和女主角热烈地拥抱，船儿轻轻摇晃，温柔甜蜜的声音也传到建华耳边，“建，我爱你，请别拒绝我。”
建华还没答话，嘴唇就被封住了。罗巴搂住她，轻轻含住她的嘴唇，把喂给她的冰激凌连同她的舌头一起卷走。
男主角温柔的嘴唇在女主角的脸上走了一圈，又滑到她的耳朵和头颈。
建华浑身颤抖，心里压了一晚的火苗腾腾燃烧。
船儿摇动得更厉害，大海似乎掀起了波浪，男女主角融成一体。
建华半醒半醉，迷迷糊糊。罗巴抱起她，走向床边，一脚绊上了电影机的连线，插头被踢掉了，嗡嗡的声音停止了，电影结束了，小船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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