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读过一本《印第安人的废墟》,犹有记忆。小时对书的渴望程度是现在的几何倍数,要趁着一年有限几次的进城,父母还不一定带着我,但只要有机会跟去,必然央求着他们要去新华书店,《印弟安人的废墟》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买来的。读后感觉印弟安人相当邪恶,还因此做过一些凌乱的梦。在梦里我希望自己能像女主人公卡瓦茜一样,能接受到正式的英文教育,懂得啥叫“文明”,并逃出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后来我长大了些,接受了更多教育,并忘记了那个小说。最近几年因为接触了一些印弟安人,不知不觉的想起了那个曾经在若干年前给我带来恐惧的文本,从今天稍微成熟一点的眼光来看,我会定论说那是一本宣扬殖民主义思想的小说,印弟安人被理所当然的塑造为落后、愚昧、野蛮,而他们对殖民者的报复和反抗则被认为是这些特质的表征。所谓正义和文明战胜了愚昧和邪恶不过是殖民者一厢情愿的想像和自我吹嘘,用以掩盖他们侵略、压迫的实质。
我在山上最近的邻居席德(Sid)就是印弟安人,另外的两个邻居Bob 和Dave是美国人,我们刚搬来时,BOB就私下里和杨大先生报怨说席德不大讲究,到处都堆满了旧车和旧房子以及集装箱,影响了附近土地的售价,然后进一步强调说席德是印弟安人,杨大先生不甚在意,但我感觉BOB的言下之意大约就是因为席德是印弟安的种族文化所以导致他收购这些东西并把住处弄得乱七八糟。
席德在爱荷华州有另一片地,因此不常出现在山上,经过两年的相处,据我观察,杨大先生似乎和席德更亲近些。去年我冬天十二月底冒着大雪来看杨大先生,结果那天车连续两次陷进了雪里,都是席德的儿子小席德帮忙弄出来的,他看到我的车陷落在雪堆里,二话不说钻到我的车底下拴拖车绳,弄得满头满脸和一脖领子的雪,费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拖出来了,我没开出二十米,就又陷进去了,他又继续花了一个多小时拖出来。隔两天我走时,又陷进雪里去了,还是席德把我拯救出来。下雪最大的一天,我们的山全部被雪封路了,雪深一米多,还是席德开着拖车,花了五个小时清理出一条路。
春天来时,老席德将杨大先生引为知己,言语间表现出对杨大先生的欣赏,说你很厉害,和我们印弟安人一样,能够忍受恶劣的环境,不怕吃苦。
山下的LYLE是一个小镇,虽然风景优美,但看上去又古老又破旧,是一个印弟安人相对多的地方,河边很大片的区域里都停着船,据说是专门划给印弟安人打渔用的,BOB曾经带我去看过,看他们怎样打渔,怎样收网。有一次我还看到一对印弟安人的祖孙在钓鱼,我就跑去守在沙滩上的小男孩那里看鱼,夸他桶里的鱼大,结果他要拿草绳穿一条给我,我对这种突然的热情和慷慨感到震惊,终是没好意思要,后来我离开时,孩子的祖父还过来跟我打招呼。从与席德和其他印弟安人的接触中,我发现印弟安人近乎天然的纯朴和真诚态度,有时候是完全利他无我的,这一点与热情友好但界限分明自我利益为上的一些美国人截然不同。很多印弟安人就像是玻璃做的,他们是透明的,并没有因为皮肤的存在而遮挡了灵魂。印弟安人一般情况下长得比较像蒙古人,黑发居多,身形高大,虽然席德看起来更像美国人,但他可能是混血的。我在网上查过,印弟安人与我们有共同的祖先,是亚洲人,在一万多年前从东亚迁移到美洲来的,后来可能因为地理环境的变化导致身材和骨胳的微小变化,但大体还是跟亚洲人很近似。
犹记去年夏天,一个师兄一家来山上小住,在山下的LYLE加油时,我指着给我们加油的女人blingbling的手链说,hi, I love your bracelet so much, it's cute。结果她的脸立刻阳光万丈,黑色的头发波浪般翻滚,抖了抖手腕,她热心的告诉我说是在一元店买的,有好几款不同的颜色可以挑的。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哪里有一元店,她说在DALLS,指点我大致的方向。她一脸的热心,可我已经对那个手链不敢兴趣了,只是客气的感谢了她,一听到一元店,我就丧失了买的欲望,对我来说,带着六块钱人民币的首饰出去晃,会感觉比较没有面子。后来经过那个加油站,我每每自我反省一番,因为那个女人照见了我的虚荣、虚伪,我一向自认为不虚荣,也没什么强大的物欲,但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坦然自在地带着几块钱的首饰出去晃,更无法坦然地和人谈论这么便宜的价格。我自诩不需要靠名牌的衣服和昂贵的首饰提升自己的价值,感觉丢份,但对一元店首饰的否定终是充分揭露了我的虚伪、我的自信力的虚弱。
另一方面,从一元店首饰、打渔区域的划定以及席德的收集旧货,我也感觉出印弟安人部落在美国的现状,他们好像普遍生活相对贫困,在美国处于一个不是很好的阶层,我隐约感觉到某种文化和历史的不公正,印弟安人一般乐观、真诚、热情,我因为接触席德一家,从而也对整体印弟安人充满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