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缠绵,汗青精疲力竭之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个陌生的女子目光怪异地看着自己,让汗青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转头一看,姐姐早已经不在床上,汗青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等心情稳定下来,想跟床边站立的女子寒暄,丹凤进屋来到这位女子身边喊道:“舅妈——!咦,伯伯您醒了,这个是我舅妈,一大早就回来了。嘻嘻嘻,伯伯,您怎么睡在舅舅舅妈房里?”
汗青在被子底下,感觉了一下,又悄悄地用手摸了摸,发觉姐姐竟然帮自己穿上内衣,内心感觉很安全,汗青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坐了起来,丹凤很懂事地把汗青放在暖椅上的外衣,递给汗青道:“伯伯,早饭都好了!快起来吃吧,否则都凉了耶!”说完丹凤对身旁的女子说:“舅妈,我们出去吧,否则伯伯他……”女子开口打断外甥女的话头,语气不容置疑地说:“凤儿,舅妈一会儿就过去吃饭,你先去吧!”
丹凤一出房门,顺手把门带上,汗青穿上马褂,靠在床头,看着丹凤的舅妈,见她一脸冷若冰霜的样子,就先开口说:“凤儿她舅妈,这么大雪,路上车马难行,一路辛苦了!想不到你今天就回来了,真是令人……”女子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语说:“听凤儿说,您就是辽城新军的大英雄李大人,慕容寒舍真是慢待大人。凤儿她舅舅不在家,尽管天降大雪,道路被积雪覆盖,但是家里没有人照料也不行,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回家。睡得好吗,李大人?”汗青讪笑道:“她舅妈,真是得罪,未经许可擅自睡在你们的床上,真是太冒犯,请你不要……”汗青的话语,被脚步轻盈进来的杜若笑语打断:“汗青,醒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十里香的美人儿,就是慕容府的女主人慕容大嫂!”
对方听完不但不领情,还嗔怪道:“什么大嫂不大嫂,无名无姓。人家姓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吴嘛,呵呵!”汗青在两个女人说话的间隙,一眨眼就穿戴整齐,等凤儿的舅妈见汗青蹲在火盆旁添加新炭时,惊讶地喊道:“你……你……你怎么就起来了?”杜若低头窃笑着拉了拉身旁的女子,言笑晏晏地说:“雪丽,这位大英雄,还可以马背上下腾跃、指天击落苍鹰,也能把你的铁石心肠说动,更能认你做姐姐呢,哈哈哈!好了,我们赶紧去吃饭,否则不但吃不到热的,连冷的都会被人抢光了。对了,雪丽,你的宝贝儿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雪丽没好气地问:“你昨晚是不是也留宿慕容家?”
汗青加完木炭,见火势喜人,就起身来到她们身边,见凤儿的舅妈一脸不悦,咄咄逼人,就笑语为姐姐解围道:“雪丽姐姐……”杜若一听,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雪丽也跟着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两个人竟然笑作一团。
汗青等她们不笑了,接着说道:“昨天如果不是杜若姐姐从中帮助打点,都不知道如何招待给凤儿她娘看病的郎中?因为一直照顾煎药喂药之事弄到很晚,杜若姐姐的女儿英子都睡着了,只好借宿慕容家,请雪丽姐姐恕罪!”雪丽松开抱着杜若的双手,坐在床边的暖椅上,对杜若说:“你去把早饭端来,给这位大英雄吃,别饿着这位大善人哦!”等杜若出房去了,雪丽把房门关紧,对一脸不安的汗青说:“你关心添香,没人说你!何况十里香的人都知道你跟添香在大理的风流韵事。问题是,杜若是不是也睡在这间房里?英子跟凤儿在一起,哪她娘睡哪里?”
汗青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雪丽冷冷地讥笑道:“你们也太放肆了!把我家当作你们的鸳鸯窝凤鸾巢,我看你如何跟添香解释?你既然这么关心体贴添香,为什么还没到一天,就跟杜若这个有夫之妇睡到一块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坊间传闻,想不到你这个新军大英雄北伐名人,还真的是一个风流人物。我们慕容家是一户正经人家,我吴梅不想让十里香的人认为,你在我们家留宿。”说完雪丽转身就要出房而去。
“雪丽姐姐,请你听我解释!”汗青心智终于清醒过来,急切地喊道,“杜若她的身世令人同情,攻破辽城,我一度派人暗中寻访杜若,希望她生活得安全,毕竟汗青对张辉之死心怀歉意。昨天突然巧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昨天跟她畅谈很久,发现杜若竟然是一个才貌双全、志向高远的佳丽,所以汗青想请她为民国新政做事,也想认英子为干女儿,让张辉在九泉之下可以稍安一些。姐姐,我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被人诟病,但是绝无轻薄、狎亵、玩弄、甚至始乱终弃的言行,而是心存怜香惜玉之情怀,行动相敬如宾之态度,更是时时关心、处处照顾,不敢持不恭和轻侮之心态和言行,请姐姐明鉴!”
雪丽见汗青言辞恳切、举止温婉、态度谦卑,心中的恼怒一下子发作不出来,憋在心中居然让自己呜呜哭泣起来。“姐姐,都怪汗青不好,不要哭了好吗?”汗青见雪丽因为自己跟杜若的事情,担心添香而伤心落泪,心中内疚万分,情不自禁地蹲在她跟前,低声下气地请求道,“等一下杜若回来,被她误解如何是好?”
汗青想不到自己这句话,倒是一下子让雪丽停止哭泣,却激怒哭泣中坐在暖椅上的泪人。“你这个见异思迁的下流东西,凭着几个臭钱,能说会道的巧嘴,在北伐军中倚老卖老不说,在三地河山到处眠花宿柳。你这样做,并不与我相干,但是添香却不同!虽然她男人生死不明,但是有两个懂事的孩子,又有我们慕容家帮衬,更何况我们慕容家从来都是清白人家,不要你这个大善人越帮越忙,被外人耻笑。如果你心里还有添香,就带她回大理。我知道你李大人有钱有势,但是不要在慕容家撒野!你完事了,拍拍屁……”雪丽觉得这样说不雅,就停下话头,起身就要出去,却被汗青突然拉住说:“姐姐,雪化路通,我就来接添香姐姐回大理。现在她需要时间养病,更需要姐姐你的关心和照顾,汗青对姐姐关心添香的名声和两个外甥的教育感激不尽,一定会报答姐姐对添香一家人的关照。”
雪丽停下脚步,转身怒视着汗青说道:“怎么报答?你想用几个臭钱封住我的嘴是吗?”汗青摇摇头,苦笑地说:“姐姐,十里香是一处人间仙境,这里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更是民风淳厚,人心古朴。姐姐不爱财,汗青愿意帮姐姐完成未竟的心愿。姐姐,刚才听见你提及柳屯田所填的《望海潮》一词。难道姐姐也有难伸之志、未竟之愿?如果有用到汗青的地方,汗青愿为姐姐效犬马之劳!”
雪丽被汗青一副“胸无城府人如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名士风范慢慢吸引住了,干脆转身坐回火盆旁的椅子上,见汗青在沏茶,不知道为什么语气一下子柔细起来:“汗青……”
汗青刚倒好两杯茶水,就端着茶杯蹲在雪丽跟前,递到她的手上说:“姐姐!”想不到雪丽把茶杯塞回到汗青手里,转身把头伏在椅子靠背上,低声抽泣起来,让汗青非常不解。汗青把茶杯放在方桌上,因为着急一下子茶杯倒了,茶水流得满桌都是,让汗青轻声叫了一句“糟糕!”雪丽不由自主地抬头一看,汗青正慌慌张张地用洗脸的面巾在擦干茶水,气呼呼地夺过汗青手中的面巾,想不到汗青抓得很紧,身子突然像被人一拉,加上伤心浑身无力,一下子扑进汗青怀里。“姐姐,你为什么这么伤心?”汗青下意识地搂住雪丽问道。
被汗青搂抱,雪丽本来想立刻脱身离开,但是被汗青这么关切地询问,竟然语塞难言,一下子羞恼难忍,呜呜抽泣起来。汗青见雪丽一时三哭,知道她内心一定有苦楚和难言之隐,就抱着雪丽坐在火盆旁,静静地等她哭完再说。杜若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小米粥,一个煮鸡蛋,几碟咸菜,装有宋州腌制罗卜条、玉渊酱乳黄瓜、王家霉豆腐和两个像馍的面团团,轻轻地推门进来,悄悄地把早饭摆放在汗青身旁的方桌上,眼神探究汗青雪丽她怎么了。汗青摇摇头示意杜若不要惊扰雪丽,让她慢慢哭够就会神清气爽、心情轻松。
杜若有点失望,不知道雪丽这样一个厉害的女人,怎么几下就被汗青搂进怀里,还伏在汗青怀里哭泣,哭得那样专心致志、旁若无人。连自己进来,把早饭摆放在她身边的方桌上,都全然不知。最可恨的还是汗青,摇身一变成为一副怜香惜玉情怀的檀奴、一片悲天悯人博爱的李郎,仿佛已把昨夜的誓言抛弃、恩情断绝。在出房门前,杜若转身对汗青说了一声:“姐姐带英子过去了,我会过来照看添香把药都吃完,你有事情就早点去做,不要忘了你对姐姐的许诺,好吗汗青?”
汗青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杜若身影,点点头说道:“看完添香姐姐,我就上姐姐你家去看英子。”等杜若一离开,房门关上,雪丽就挣扎着想离开汗青的怀抱。汗青只是不松手,紧紧搂住雪丽说:“姐姐,哭够了是吗?”雪丽抬起头,一脸残泪、满眼怨恨,看得汗青鼻子发酸,差点落泪,连忙帮雪丽擦拭,没想到被她用手挡住,满心不悦地嘟囔:“不要你管,都怪你,刚才被杜若看见了吧!谁要你抱人家嘛,你怀里是不是有无数的良家女子都被你染指?”
汗青坚持帮雪丽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又把她轻轻放回座椅,倒热水搓揉面巾,很快回到雪丽跟前,用冒着热气的湿面巾慢慢为她擦拭了几遍,把脸上的泪水残余全部清洗完毕后,才心满意足地说:“姐姐,汗青好饿!”
雪丽被汗青的细心体贴感动得有点发呆,又听汗青像一个孩子一样说话,破涕为笑地说:“你的杜若姐姐不是为你送来早饭,你就吃呗,难道还要姐姐喂你吃不成?”汗青见雪丽神情愉悦起来,就戏谑道:“姐姐哭饱了,当然不知道饿滋味哦!汗青不敢劳动姐姐,不过我倒是想喂姐姐吃几口,如果姐姐没有哭饱的话?”雪丽气呼呼地瞪了汗青几眼,嗔怪道:“人家越哭越饿,见你睡在姐姐床上气得都顾不上吃早饭,哪里像你,还有人送早饭到你手上?”
汗青端起小米粥,蹲在雪丽跟前,一勺一勺地喂给雪丽吃,又把鸡蛋掰成小块,送到嘴边。“姐姐不吃鸡蛋,汗青你吃吧,给姐姐吃一口酱黄瓜吧!”汗青用手拈了一片乳黄瓜轻轻地放进雪丽微张的红唇间,突然发现雪丽有一张十分精致的脸盘和俊俏的颜容,尤其一双蛾眉和一对星眸,极尽盈盈秋水美、淡淡春山愁,看得汗青都忘了继续喂雪丽喝粥。
“看什么嘛,像个小傻瓜似的。姐姐不吃了,你把两个馍、鸡蛋吃了吧,姐姐得出去看看宅院、两个孩子和你的添香姐姐。”雪丽不悦地嗔怪道,说完就想起身。汗青见雪丽只吃了几口,就挽留雪丽道:“姐姐,再吃几口好吗?”雪丽见汗青一副真诚的神情,不忍心让他失望,就把粥碗从汗青手上抢过来,自己起身坐在方桌旁的凳子上,低头喝起了,边喝边吃着咸菜,同时对汗青说:“你再不吃,都凉了!”汗青欣然坐在雪丽身旁,很快就把两个馍和鸡蛋都吃完了,但是留下半个蛋黄递给雪丽说:“姐姐,汗青特意为姐姐留的,尝尝酱菜蛋黄在一起吃的独特味道如何?”雪丽不信地看着汗青说:“骗人,姐姐不喜欢吃煮鸡蛋但是喜欢吃鸡蛋羹。”
雪丽还是尝试了一下汗青的建议,一边吃,一边体味,觉得味道是很独特,就面露嘲讽地说:“好难吃呀,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恶作剧,骗姐姐一回,姐姐也不跟你计较。”汗青吃吃而笑道:“哪有吃得这么津津有味的上当者?姐姐,鸡蛋羹做得最好吃的,还数晋城天下大酒店。姐姐,等辽晋战事结束,晋城成为北伐的胜利之城,汗青就带姐姐去尝尝天下大酒店的鸡蛋羹如何?”雪丽哑然失笑道:“一碗鸡蛋羹,至于上晋城去吃?中午姐姐就给你蒸一碗尝尝,就知道天下大酒店的鸡蛋羹也不过如此,不信你可以试试哦!”汗青点点头说:“要不请杜若姐姐一家人都来吃,好吗姐姐?等一下汗青出去买些菜回来,中午就在姐姐家吃一顿酒席如何?”
雪丽恨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还担心汗青对十里香人生地不熟,跟着汗青一起上十里香一处小小的集市。因为天上还在零零落落飘着雪花,路上更是积雪难行,雪丽死活不愿意骑马而让汗青牵着自己前行,就来到杜若家借马车。谁知道杜若不在家,等知道汗青的来意,英子的外婆一口答应。汗青在老人的同意下,还带着英子,一行三人赶着马车,紧敢慢走,在梨园雪景里穿行,累得人马喘息、汗青叫苦不迭。“李伯伯,英子要树上那根长冰棱好不好?”坐在拖车上,英子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也不耽误东张西望,见树杈上长长短短的冰柱,喜出望外地高声喊叫,被雪丽劝阻道:“英子,冰天雪地的,赶紧买完菜回家。你要那冰块儿干啥——既不能吃,还冷死人!”英子正觉得无聊至极,一旦发现有自己喜欢的玩意,哪里愿意罢休,拉着雪丽的衣袖不断求情:“雪丽姨妈,就帮英子这一回吧,人家看着喜欢呢!”
汗青见这对娘女一个不许一个死活想要,就慢慢在一棵悬挂着冰棱的老梨树旁停下马车,未等雪丽发现怎么回事,汗青举手扬鞭,准确地缠绕一根大冰棱,一使腕力轻巧地从基部折断长冰棱,在冰棱降落时,眨眼间就被左手握住,转身递给英子,把她们惊喜得哇哇乱叫。其他长短不一的冰棱,也零零落落地从树枝上掉进雪地的灌木丛中,居然惊出几只野兔,让雪丽失声喊道:“野兔,野兔,汗青,汗青,你快看呀!”
汗青这次为了骑马,出门时穿着骑马装,一个侧身腾空跃起,未等双脚落地,用手一撑赶马杆,像一条猎狗,脚步轻盈快捷地追赶着在雪地里惊慌失措的两只跑动笨拙的野兔。其中一只看上去还有一点体力、个头偏大一些的野兔,一下子挡着另外一只几乎跑不动个头小一些的野兔,转过身来,盯着汗青,口里喘着粗气,让汗青立刻不知所措,停在这对野兔前,简直惊呆了,口中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你们走吧,我本来想带你们去一处人家,想不到你们如此恩爱、如此恩爱!”汗青刚转身,就见雪丽和英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走了过来,汗青再转身一看,两只野兔早已无影无踪,在汗青的耳轮中,仿佛听见女子嬉笑的声音,其中一个说道:“姐姐,想不到这个呆子还以为我们姐妹是一对情侣!”回答的声音嗔怪道:“妹妹,休得无礼!我们姐妹有此劫难,却巧逢恩人手下留情。快走吧,爹娘还在为我们担惊受怕呢!”
“李大人,李大人,野兔呢?”英子摇晃着汗青的手,嘴里不停地盘问着。
汗青这才如梦初醒,傻不棱等地说:“英子,那不是野兔,是两个兔子精,因为遭遇大劫,一旦被逮住,难逃剥皮煮吃的厄运!”雪丽一听,就被汗青逮不着兔子却找一个这么可笑的理由逗得笑弯了腰,英子在一旁被雪丽的笑声惹得咯咯嬉笑不停,却拉着雪丽的手说:“雪丽姨妈,李大人没有瞎说,英子也见两朵云彩从雪地上升腾,转眼就不见了,好好看的云彩,像两朵灵芝开在半空中耶!”
雪丽被孩子一脸回味和向往的神情,惊讶得停住笑声,转头看了看汗青,觉得他也是一脸神往的神色,心里有些害怕,拉着英子的手说:“真是活见鬼!你们是不是中邪了,大白天说胡话,走吧汗青!”想不到集市意外地热闹,许多平时不出门的熟人,都跟雪丽打招呼寒暄。汗青希望能见到女儿栗雯和姐姐美滴,眼光到处搜寻也没有发现,却觉得每一双年轻女子的眼神,都像刚才那个姐姐野兔的眼神一样,充满无畏献身的犀利光彩。“兔子姐妹啊,你们都回到爹娘身边了吗?”汗青喃喃自语。
“李大人,李大人快走啊!”英子见雪丽姨妈朝前走去,在一处卖山货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就用力拉扯着汗青的衣袖,不断地提醒道,“您是不是还在想那两个兔子精呀,李大人?”汗青被英子的童心稚气逗笑了,点点头蹲在英子跟前,非常好奇地说:“你怎么知道?”英子乖巧地笑道:“英子不敢说!”汗青拉着英子的小手,暖和了半天,又问道:“你说呀。你说李伯伯给你买糖葫芦串吃,好不好?”想不到这句话被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听着,都围在汗青身边,等这位买主起身。
“因为英子见李伯伯总是暗自发笑,还自言自语。英子就知道伯伯在想她们是吧?”英子被糖葫芦串馋得受不了,就大胆地把自己的观察说了出来,“李伯伯,如果英子说对了,可不可以买几串糖葫芦呀?”汗青起身,跟每个小贩卖了五串,拿在手里一大把,一边牵着英子,一边朝雪丽姐姐走去。
“好心人行行好啊,可伶可怜我吧!”一个披头散发、眼斜嘴歪,穿着不知什么颜色,棉絮从大大小小的口子翻露出来的破棉袄,下身胡乱地系着几块破棉布,脚上绑着稻草的乞丐,嘴唇冻得发抖,声音嘶哑地边走边喊,“给几个铜钱吧!”英子见李伯伯停在乞丐身边,掩着鼻子说:“李伯伯快走啊,这个人身上好臭!”汗青蹲在英子身边,跟她耳语道:“英子,你认识他吗?”英子没有办法,只好一边咀嚼着红果肉,一边轻声说道:“听娘说,他的儿子在宋州城被新军杀死,儿媳妇抱着儿子也失踪了,老头就疯了,时好时疯,今年下这么大雪,估计会被冻死。走吧,李伯伯!”
汗青心里很难受,觉得新军在宋州城怎么会滥杀无辜呢?也许是宋州的强盗,把屎盆子扣在新军头上,也许是贾司令的险恶用心和卑鄙手段,让新军破城,也不得民心,难怪孔天下在宋州城很难立足,要不是及时在王家堡购置到军粮,新军在宋州城一天都待不下去。这位老人老年痛失儿子,真是人生的最痛和悲剧,无论如何都是北伐战争,给天下百姓带来的破坏和悲惨,真是令人伤心不已!
“英子,去给这位老人家两串糖葫芦好不好?”汗青眼中充满鼓励的微笑,温和地说道,“上天连两只兔子都不愿冻死,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是吧英子?”英子眼里立刻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嘟着小嘴说:“十里香的人都不喜欢这个疯子哟,人家好害怕!”汗青轻轻地捏了捏英子的手说:“不怕!英子,你今年已经十岁了,要学会帮助无依无靠的老人,不管他们是乞丐还是疯子,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想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日子,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如果我们帮他们一下,让他们挺过一段艰难的时日,就像那两只疾走逃命的兔子精一样,就能够重回仙境,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对不对英子?”英子还是犹豫不决,但是拉着汗青手说:“好吧,但是伯伯您跟人家一起过去好不好?”汗青觉出英子是一个心地纯善的孩子,一下子坚定了自己认她为李家小姐的信心。
“给——!”英子在汗青的陪同下,壮着胆子把两串糖葫芦伸到乞丐眼前,却生生地喊了一声,小手战战兢兢地颤抖着。乞丐痴呆呆地看着两串糖葫芦,等发现是给自己,立刻夺了过去,低着头囫囵吞枣地咀嚼着,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看得英子忍不住暗自发笑,转头看了看汗青一眼,见李伯伯双眼噙泪,不解地转身靠进汗青的怀里说:“李伯伯,我们走吧!”等英子抬起头,发现雪丽姨妈买完菜都回到自己身边,就离开汗青的怀抱,来到雪丽跟前,踮起脚在雪丽耳旁悄悄地说话。
雪丽拉着英子,只是注视汗青,对英子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去干扰她的李伯伯。汗青见英子走开,仔细端详眼前这位老人,见他双眼虽然眵目糊堆满眼角,但是目光依然闪烁生命的活力,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一个疯子。“难道只有装疯卖傻,才能将内心的伤痛淋漓尽致地倾泻而无所顾忌吗?”汗青想到这里,忍不住泪流满面,就要冲上前去,抓住老人的双手,向他请求原谅,把他带回家,给他养老送终。想不到雪丽一把拉住汗青,死活不让他去惹这个疯老头。汗青见周围都是人,只好跟着雪丽往回走,同时不解地问:“姐姐,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说话?”
雪丽没有理睬汗青的问话,直到三人来到马车旁,雪丽见周围没有熟人,才把买好的东西放到马车上,转身对汗青说:“这是一个疯子,你去惹他干什么?你一个大人物,这种小事情,何苦自己亲自出面,为什么不交代你的下人去办理?在十里香你人生地不熟,最好多看多听,不要自作主张乱说乱作,知道吗?”汗青知道雪丽是关心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名声,怕处理不慎,带来意外的后果,就感激地答道:“姐姐,这个疯子,不是真疯子,而是假疯子。他只是让外人认为他是一个疯子,因为内心的丧子之痛,非疯癫狂乱无法释怀。可惜他无法从这种心理失衡中振作起来,而成为一个乞丐。姐姐,英子说他的儿子死了,儿媳孙子失踪了,是不是这样?”
雪丽点点头说:“这只是十里香的人这么说,具体真实情形如何,无人知道。也许是这个疯子散布的谣言,以博世人同情而已。汗青,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这种疯子你也去分心,如何做得成你的大事呢?你实在于心不忍,可以委托一个十里香的人,稍微留意一下他就行了。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姐姐可以帮你找一个人解决这个问题。”汗青摇摇头说:“姐姐,我倒是有一个人,是卖柴炭的任瑜,我会留一封亲笔信与他,嘱托他照顾一下这位老人。不过想请姐姐把这封信亲自交给任瑜行吗?”直到马车往回家的路上跑起来,雪丽才答应汗青:“姐姐为你做一次信使,你专心驾车,不要慢慢腾腾,三心二意好不好?”
汗青默默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赶着马车回到了慕容家。汗青领着英子归还马车时,代雪丽请她们三人中午上慕容家吃酒席,杜若没有同意,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你去吃吧,多花些时间照顾好你的添香姐姐,不要一双眼睛只落在雪丽身上。”汗青苦笑道:“你们不去,连帮忙的人都没有,雪丽姐姐一个人如何做出一桌酒席来?”在汗青苦苦请求之下,杜若只好全家三人,在汗青的陪同下,来到慕容家。
因为有英子的外婆和杜若的帮助,雪丽很快就收拾出七八个热炒,三四道冷盘,正好凤儿和鲲鹏放学回家吃午饭,几家人在一起,很快就热热闹闹地围着饭桌,在厅堂吃了起来。因为添香还是没有胃口,汗青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又特意吃了半碗雪丽盛的鸡蛋羹,才提着一个有柄木制饭盒,来到后院添香住的房里。发现添香屋里的火盆火也快熄灭了,人还在睡觉,方桌上一只瓷碗,还残留一些未喝完的药液,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子藿香的刺鼻气味。汗青先把炭火烧着,火势上来,室内慢慢暖和起来,才来到添香床头,见她一双星眸,闪烁着喜悦和期待,让汗青内心一下子轻松起来。汗青俯身帮添香理了理耷拉在额头上的青丝,接着轻轻抚摸着添香已经显得消瘦的雪腮说:“好点吗,姐姐?”
添香点点头,眼中充满感激的神色说:“汗青,姐姐感觉身上有了力气,精神也逐渐愉快起来。你不来,姐姐也不知道何时能好起来。这个子轩郎中,真是名师高徒,对症下药、药到病除,还真是这样。再过几日,估计就能好得差不多。汗青,姐姐刚喝完药,都是杜若过来帮助姐姐,真是难得她一片热心。这次你来看姐姐,正赶上我的身体不争气,无法陪你到四周转转,更不能招待你一场,让姐姐心中过意不去!想不到大理一别,今天却在十里香相逢。汗青,姐姐在大榆树村等啊等啊,就是等不到你回去,才知道你是一个大忙人。无论怎么说,见到你来看姐姐,也让人家心情好多了,身体就是不吃药也会很快好起来的。汗青,你打算在十里香停留几日?”
汗青见姐姐精神不错,就顺着她的心情说:“姐姐,汗青等你身体完全好了,就带你和凤儿鲲鹏回大理,让他们在大理读书。姐姐,我会在大理找人,把你的宅院修检一遍,让你们娘儿仨住得安全舒适。”添香听完,半天没有说话,只是脉脉含情地看着汗青,直到汗青接着说话,才同时抢着话头说:“想不到你对姐姐衷心不改,真是让姐姐好高兴好意外。汗青,姐姐在大理无依无靠,如何生存下去?姐姐还是想就在十里香住下去,毕竟还有我的兄长和大嫂在身边。何况两个孩子也习惯了十里香的生活,你说呢汗青?”
汗青见姐姐边说话,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汗青连忙抱起添香,为她披上一件厚长袄,又用棉被裹紧添香上身,慢慢安顿她倚靠在床头才问道:“姐姐,你哥哥对你们娘儿几个好吗?”添香抬起头凝视着汗青,眼里一下子噙满泪水,不知道如何回答汗青的问题。“姐姐,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地方,尽管他是你亲兄弟,但是你一家三人吃喝在慕容府,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跟汗青回王家堡居住如何?”添香情不自禁地点着头说:“汗青,姐姐跟着你到哪里都愿意!”汗青一下子觉得双眼酸酸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不由自主地说道:“姐姐,都是汗青不好,让你望穿秋水,伤心失望!”说完汗青紧紧地抱着添香,低头跟添香舌吻起来。
“娘,我……”凤儿推门进来,连头都没抬随手关上房门高兴地喊道,“啊,你们……”汗青轻轻安顿好添香,转身一看,见凤儿面红耳赤,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跟前,让汗青感到非常尴尬,神情别扭地讪笑道:“凤儿,你找你娘有事吗?”想不到凤儿脸一沉,哼了一声,转身就想开门出去,被汗青一把拉住,身不由己地被拉进汗青怀里。此时就听添香一边咳嗽一边声音有点尖细变调地说:“凤儿,你李伯伯比你爹对我们这个家都好,你想跟娘说什么?”凤儿内心一点都不反感汗青,尤其是汗青让她骑马,让凤儿跟汗青在内心一下子亲近很多,又帮他们姐弟运送柴火木炭,更是使得凤儿非常尊重这个读书人李伯伯。听英子说,李伯伯对那个疯子都不错,尤其让凤儿对汗青崇拜之至。然而,见他跟自己的母亲抱在一起亲嘴,这是十里香学堂那些坏学生才干得出来的事情,想不到一个自己最亲近的母亲,一个是自己最尊重的李伯伯,也同样干出来了,让凤儿一下子无法接受,在汗青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汗青轻轻把凤儿抱了起来,两人坐在火盆旁,直到凤儿慢慢停止哭泣,汗青才接过不知何时起床的添香递过来的热面巾,慢慢擦拭凤儿一脸满嘴的涕泪。凤儿见母亲一直看着自己,等回答刚才她的问话,就挣扎着坐起身来,见李伯伯抱着自己坐在他的膝上,见母亲也坐了下来,离自己很近,就转头看了母亲一眼,一脸委屈地说:“女儿好倒霉哦!”
汗青忍不住噗哧一声笑道:“凤儿,见到伯伯跟你娘在一起为什么会倒霉?”凤儿嘟起小嘴说:“大家以为您在给娘煎药,谁知道你们背着大家干学堂先生都不让做的事情。李伯伯,您也是读书人,为什么出了学堂就不乖呢?”
汗青看了看身边的添香,见她神情自然地回答女儿的问题:“凤儿,别怪你娘和你伯伯,等你大了,娘再跟你解释。今天的事情,你就当着没看见。你伯伯是天下对你娘对你们姐弟最好的人。无论你怎么想,娘都不怪你,但是你必须听娘的话,好吗?”凤儿听完,抬头斜视了一眼抱着自己的汗青,犹豫了片刻,迟迟疑疑地说:“娘,您答应凤儿以后不再这样做,人家才答应原谅你们,否则女儿这就告诉舅妈和杜若姨妈去,说你们在一起亲嘴,哼——!”
汗青轻轻握住凤儿的肩膀,让她慢慢转身看着自己才说:“凤儿,你伯伯做得不对,你娘她没有想到你伯伯会亲……亲……”汗青不知如何说出这个词,凤儿非常憎恶的行为,一下子结结巴巴起来,惹得凤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连亲嘴这么简单的两个字都说不好,居然做起来……哼,凤儿不要理你们了,让人家下来好不好?”想不到凤儿挣扎着要从汗青腿上下来,让汗青慌忙地抱着凤儿起身站立在地上,也跟着她起身,拉着凤儿的小手说:“凤儿,你来还有别的事情吗?”
凤儿这时才想起自己过来要告诉李伯伯,杜若姨妈、英子和她外婆已经吃好饭要回去,舅妈还让自己告诉伯伯回去吃饭。凤儿支支吾吾地说完,一甩手离开汗青,跑着出了母亲的房间,汗青还想去拉住凤儿,就听见身后添香说话:“汗青,别去难为她。”等汗青回到添香身边,她接着说:“凤儿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儿,你呀就放心好了!以后别再这样冒冒失失地跟姐姐亲热,想想姐姐身边还有两双监视的雪亮眼睛呢,呵呵呵……”汗青俯身抱起添香,也跟着姐姐高兴地笑了起来。想不到门外传来几声有点犹豫不决的敲门声,让汗青吓得一下子把添香放回暖椅子,神情惊慌地看着添香,想不到她不慌不忙地起身,朝房门走去,让汗青内心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