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图:不好惹和她的兄弟们
要是把女人的幸运依次归纳为:生得好,长得好,嫁得好,做得好,到六十岁的时候,她也算样样俱全。
她是个幸运的女人! 父母生前在澳洲做零售批发生意,从印度进口便宜的家居用品,创立了当年在澳洲独具异域风情的的杂货品牌。父亲年龄大了,她就接手帮母亲经营。九十年代经济危机,生意不好做,母亲年迈,她的孩子还小,就关掉了生意,租掉原来的库房,呆在家里收租子兼相夫教子。她长得虽不羞花闭月,但也对得起任何观众,她从不肯说她原来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我认识她这17年,多见红色或浅褐。我猜她的头发可能是栗色的,因为她有一对栗色的吊眼,笑起来妩媚,凶起来刁蛮。妩媚和刁蛮恐怕也是她性格的基调,她是风一样的女人,来的急去得快; 个子不高,身材浑圆,笑声脆朗。 大多认识她的人都把她归类为“不好惹”,因为她交际甚广,话多嘴直,总是凭直觉把人分为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对前者妩媚,对后者刁蛮。我且在这里叫她“不好惹”吧,这个名字适合她。 不好惹中学毕业不久就嫁给了九年级交际舞会上认识的乔治,她上的是墨市有名的私立女中,澳洲所有的女校都有和男校联谊的传统,九年级舞会是社交第一课。乔治是个中等身材,圆脸圆眼睛的暖男,本来学的是心理学,后来喜欢上了砌墙,就成立了一家小型建筑公司,正赶上这20年墨市的地产打着滚儿的往上飙,小公司也忙成了大生意。他们夫妻生有一儿一女,如今都已结婚生子,两人六十五岁已是儿孙满堂。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一生无需求学求职而几十年衣食无忧?不好惹的人生如此!
可是,不好惹还是被惹到了,不幸姗姗来迟但终于还是来了。六十岁那年她得了乳腺癌。所幸只一侧病变,因为发现的早,无需大面积摘除,小手术之后做了几个月化疗就干净了,医生说过五年不发就是痊愈。后来的四年都没有问题,不好惹好像早就忘了得癌这件事,照样带着儿孙周游列国。可是就在前年,手术后的第四个年头,癌症回来了,并且有些许肝转移和骨转移。这次不好惹知道自己惹上了更不好惹的事:不能再手术,不能再集中化疗,只可以不断地变换新药来控制病灶。她的人生一下子跌入了谷底:“我一辈子只喝清茶,吃中餐和日本料理,为什么是我”?我知道不好惹是独生女,她的父母都活到九十多岁,于是鼓励她:拼一下吧,有你父母的强大基因保佑,你会挺过去的!不说还好,这句话却勾出了她一段深藏的秘密: “或许我没有强大的基因。。。我,是领养的!“
原来不好惹是个弃婴, 她幸运的人生始于不幸。她说:“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抛弃了我,因为我拒绝知道。父亲53岁领养的我,母亲那年37岁,他们视我如宝,对我有求必应,给了我世上做女儿可以享受的所有爱,机会和财富。我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但在我的心里他们是我唯一的父母,我不需要除此以外的亲情 “。说是这样说,可她口气中的无助与眼睛里的失落可见她心底的悲哀。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就是偏心,就在不好惹心情最拾不起来的时候,去年初的一天,她收到一封从澳大利亚人力资源部寄来的信,要她与这个部门取得联络。她打去电话,被告知她有两个亲兄弟在找她。之后不久我看到她发到网上的照片:她见到了两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同时还找到了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原来她的故事是这样的:生父是意大利移民,生母是澳洲出生的英国后裔。当年生父母交往时受到祖父的强烈阻挠,因为她的生母不是意大利人,所以不可以嫁给生父。于是二人在生下第三个孩子,也就是生下不好惹之前分手了,刚出生的她因此被母亲送去领养。后来生父母两个人都各自成家有了别的孩子,生前也都不曾提起她的事,兄弟姐妹没人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活在人世。直到两年前她生父的葬礼上,喝醉了的姑姑透露了这个秘密,她的兄弟才设法找到她。这些兄弟姐妹如今大多仍住原来父母住过的乡下,离墨市4个多小时的车程。从她的兄弟姐妹口中知道,她的生母多年前死于癌症,父亲寿终正寝但生前也受过癌症的折磨,她的七个兄弟姐妹中有四个患有前例腺癌,乳腺癌或膀胱癌。。。原来癌症是她的宿命!
就好像她的兄弟们是上帝派来为她解惑的,不幸中的她释然了。前天和不好惹一起饮茶,我先到了坐下,一会儿就见她风一样飘来,头上包着镏金边的黑底白点头巾,眼睛打着褐色的眼影,脸上涂得白里透红,嘴上的唇膏和手上的指甲油红的滴血,我知道不好惹又活过来了。她说:“我不是一出生就注定幸运的,不幸地被父母抛弃让我侥幸获得幸运的人生,而得癌只是我幸中之不幸。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因为癌症这个不幸是命中注定的,是逃脱不了的,我必须要接受,要振作!” 不好惹又变回了以前的不好惹,不幸让她勇敢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之后的幸与不幸,除了医学,也只有靠她自己的意志了-她要活下去!
人过了不惑之年多少会对命运的奇特有所感悟,幸与不幸有时是一念之间的事,有时又仿佛是命中注定的。虽然不是每一次都有的选,但是勇敢地面对,不轻易屈服,恐怕是最靠谱的选择了。或许该对命运说一声:我们-都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