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卧室的门被摔得生响。
哗啦!桌上的一堆信封和报纸被扫在地上。
呜呜!哭声响起来,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在清晨幼弱的空气中,有些发冷。
周萌钻进浴室里洗脸,把水龙头开得大大的,哗哗的水声是她的另一种抗议。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红肿的眼睛和鼻子,乱七八糟的头发。室内暖气开得挺足,她只穿着一件小吊带和短裤。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他们从热烈的做爱开始,不知怎么竟以同样激烈的争吵结束。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失业这个可怕的恶魔?
平时睡觉又香又沉的许望最近一大早就醒,他早晨老是憋着一泡尿,一去厕所人就清醒了。虽说他觉得生活还没那么糟,一切都会很快回到轨道上去,可是毕竟,这次经济危机来势汹汹,不得不让人忧心啊。在头脑还没有完全被理智说服以前,担忧抓住了他。
然后他就在床上辗转反侧,周萌也被他吵醒了。周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许望瞪着大眼睛看她,就忍不住笑了。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拍拍他,说“睡吧,还早呢。”
许望已经睡不着了,他把手伸进周萌的被子,顺着她胳膊摸到了腰。周萌忍不住笑了,“痒!”
许望一下子来了劲儿,干脆钻进她被窝里头。暖暖的被子里,是她柔软的身体。她迷迷糊糊地斜眼看他,更是有一幅美人春睡的媚态。
许望最近性欲特强。周萌觉得有点儿奇怪,她还以为他受了失业的打击,多半在性事上要冷淡些。谁知他晚上在网上找工作,睡得挺晚,隔天一早就蠢蠢欲动,好像是工作过度之后要吃个特别的早餐。周萌一般半推半就。结果有时候到了上班时间,许望还在床上和她混着。去的晚了他也不怕,说反正两个月铁定要走人,谁还那么认真。
周萌今天不太热情,昨晚上她也睡得晚,但心里想着,都说男人这个时候特别脆弱,这也是安慰他的一个法子,就随着他了。今天是星期天,许望干脆赖着她,问好不好。周萌无精打采,还想回去睡个回笼觉,正要想办法摆脱他,忽然一个念头跑出来,贾佩上次说过,有一个本地的小公司要人。“那个Antrofix,你递简历了吗?”
许望觉得扫兴,翻了个身说“还没呢,礼拜五才看了看。下个礼拜吧。”
“都好几天啦.”周萌大惊小怪起来“你知道一天又多少简历发过去啊,你还不快点儿,说不定过两天都不要人了。”她一着急,睡意全没了。
许望也不理她,想着怎么着,简历也得改改在发吧。过于紧张了,根本不在乎这一两天。他回身像是要睡了。
可是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洗个澡吧。他刚想起身,周萌接着话茬又开始讲贾佩的找工。
许望打断她说:“最近你爸妈怎么样?”
周萌坐起来,靠着枕头,“妈还好吧,在慢慢恢复。哎你说我上次祈祷了之后,还真的管用哪......。”
周萌想起来,最近他们俩还挺爱看卢岳阳的博客,把前前后后的十几篇都翻了个遍。她以前不认识卢岳阳,大体觉得还不错。虽然有一些陌生得怪异的词汇,整体来看,叙事还是流畅,态度还算真诚。许望就老是挑刺,这个过分正经,那个不现实,还说,他以前怎样怎样。周萌看得出,许望不适应他的卢同学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能是卢岳阳变得厉害,也可能许望并不真正了解他。
她抬起头来说“告诉你,丁丁,我爸,我觉得他们俩和好了。”
“那不是好事儿嘛。”许望心里说,没想到,还以为他们就差办离婚手续了。
“我也觉得实在是太好了。这场病,可能把我妈的锐气给压倒了......对了,下个礼拜王茜回国,让他给我爸妈带上两瓶钙片吧。上次她说觉得那种钙片吃了挺好的......快来不及了,今天下午就去买吧。“
“好——”许望闷着头,说“那给我妈也带一瓶吧。”
“......带呗。可是怎么带去呀,还得让王茜给寄去?”
也是。许望没再说话。
“哎,你妈最近又提说让你回国的事了吗?”
“也没太说。”
“我给你说,虽说最近经济不好,可是都说走出危机会很快的。挺过这一阵就好了——我可不回去啊。对了,我觉得贾佩给我说的好几条挺实用的,他找工作挺有经验的,有时候听他说说,才发现这里面也有好多门道。比如说,简历要用带淡色的纸打出来,你看,你的那些简历都是白白的,太普通了。“
许望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现在谁还寄hard copy,都是电子的。 他不耐烦的说“有完没完,我还要洗澡呢。“
“你怎么这样呢?”周萌坐直起来,一张煞白没有修饰的脸突地挺到前面来。“找工作的事不重要吗,你再不抓紧,一个半月很快就过去了!”
又来了,许望忽然间烦得要命。他干脆不洗澡了。拉开门就要出去。周萌一看形势不对,立刻跳下床,一下子抓住他说,“怎么了?!”
“我烦!”这是个什么道理?周萌气得使劲抠着他的胳膊,我在一个劲儿给你出主意,你还嫌我烦!周萌悲哀地想,这才结婚多久啊,他就开始嫌我烦了!所谓的幸福就这么短暂吗?她没有再说话,和他对峙着,倔犟地盯着他,紧紧地攥着他。好像一松手,他就好像那个幻想中的幸福一样要从她手中逃走了。
这种眼神,锋利得能杀人。许望在心里吼,难道我是你的仇人吗!他大叫一声“疼!”甩开胳膊,摔了门出去了。
发泄也发泄过了,哭也哭过了。周萌坐在卧室的地上,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搅成一团,全部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她知道,或迟或早,许望还会回来,他们还会继续平淡的生活。可是,如今,那个摆着她面前的生活,一览无余,没有丝毫的吸引力了。
她想起结婚的时候她的犹豫和他的保证,她想起恋爱的空气在他们当中发酵时的欣喜,她想起她在他身边不愿睡去时的幸福......这一切,现在看起来都很遥远了。只有她还一个人坐在这里,对抗着时间,对抗着爱情的变色,不知道是爱情变了,还是她无能为力。她是这么孤独,简直没有了要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这一哼的气力,似乎想把自己随意扔出去似的。也许她该有更好的耐受力,放弃对所谓的爱情的执迷。她应该低头,不要看生活的衣襟上那一片丑陋的菜汤和米饭粒,以及它下摆在灰尘里磨破的飞散的边幅。生活,或者说对生活的幻想,可能是所有的衣服里面,最经不住时间洗衣机搅拌的那一件。
如果就是这样的话,就像人们所说而她一直不愿意相信的那样,明智的办法是闭上眼睛,麻醉记忆,尽可能多地忘掉幻想,那么她也许,有一天能够做到吧。
她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不知怎么想起来那句,像一句不知道从哪里被截下来的诗,忽然跳进了她接近混沌的大脑。因为没有上下句,它显得有一种突兀而余音袅袅的魅力。一抬眼,床头书架上那本许望妈给的红皮的《圣经》静静地待在灰尘里。两年多了,那是她初次见许望时带过来的,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她带来的是什么。
好几次她想要读一读这本书,可是字太小,很费眼。再说,她的生活太忙碌了。
这会儿,她想要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