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长痛我的家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

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

我们的心儿憧憬着未来,

现今总是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既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

                                                                                                                                -普西金

 

这大概是我最早读过的外国诗。还是文革防空洞里读的。几十年说没就没了,重庆人前几年(我父母都是重庆人)又在穿红衣唱红歌不想唱也得唱。我想起这首诗。人是奇怪的动物,大喜大乐很容易忘,而大悲大痛却很容易想起。

 

“就是好呀就是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毁了多少中国家庭?有些家短痛,亲人死于非命;有些家长痛,亲人精神失常。

 

我有一个平常的家。家里五口人: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我。我爸和林彪是同一年的生人,出生时慈嬉光绪都还活着。我妈是中国有了救星共产党的第三年出生的,生下来中国就没停过动荡。我哥是在妈妈的肚子里经历的“新旧社会两重天”。”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我姐生在陕西小县三原,也不知那会我妈有没有奶。我生在西安。听妈说那年新中国最好,鸡蛋两分一个。

 

文化大革命的前一年,我爸坚决听党话跟党走,党号召提前退休就提前退休,少拿钱多活命,感谢亲人共产党。家里头里里外外就全都靠了我妈。我爸“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当“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风起云涌扑天盖地正西风落叶下长安的时候,全国人民全晕全亢奋全没辙。那年我哥上初三,我上小三。

“文革”开始没多久,我哥就展露头角,当了“霹雳火“战斗队的队长,破四旧破自家,十来个扎着武装带,戴着红袖章,拿着双截棍,捧着红宝书,来烧我爸的书,砸我的罗汉。我爸腿软,我不吭声,但睁大小眼,看人间好戏,儿子抄爸家。

我哥打架有两把刷子,槤枷抡得不错。进京受毛主席检阅,硬从延安走到北京,回来还不回家,再跑到宝塔山下头,左手弯举着小红书压住肚齑眼,瞪着牛眼照个像,我见过了毛泽东。显示出十足的精神病气质。

 

一九六八年初,“毛主席挥手我动弹“,“广阔天地炼红心”。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半导体都出来了,世界在工业革命。中国炼红心。秦始皇炼仙丹。仙丹和红心是一个炼法吗?中华儿女一骨脑,为了不吃二茬苦受两遍罪,先受罪。我哥下乡的地方是陕西南郑,就是诸葛亮死了后马岱斩魏延的那个地方。我姐去了陕西郃阳,离司马迁的家乡不远。一个家,分成三份。儿女在外母担忧,孩子全自活,兼自己教育自己。

 

文革日子,如火如荼,一天等于十来年。日月如梭,光阴荏苒,眨吧个眼就到了一九七二年,迎“四大”,弄四个现代化,工厂开始在乡下招知青了。说来奇怪,我哥在的地方招女不招男,而我姐在的地方招男不招女。所以我哥我姐都在村里出不来。我妈只能在家唉声叹气,到处托人。我爸在家是不管事的,高兴了写诗弄词;不高兴见谁都懒得答理。我管上食堂打饭。

 

那些年,祖国处处穷,农村更穷。贫下中农吃不饱饭,毛主席还让他们给知青们再教育。我哥是自己教自己,种地不如铁道游击队,扒飞车呀还怎么着是他们弄钱的好战场。有了钱才能吃口饭才能抽包烟才能解放全人类。不过中国公安也不是全吃素,或许是我哥功夫差点火侯,多次被擒住。火车站隔三差五公审,然后通知家长领人。每次妈妈接完哥哥回家,帮哥哥清洗完伤口,都失声痛哭。但眼泪救不了儿。哪一个当妈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肉掉下,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在伟大社会主义祖国伟大的党和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的关怀下不学好,到处流浪到处做案心里会不痛苦万分?是谁剥夺了孩子们上学读书的权力?是谁让把快成年的孩子当成猪放到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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