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玉竹与所罗门印章(Solomon’s seal )
阔别闽中山区四十年后,我于2016年底又回到了儿时呆过的杜坑村。
朋友们找来一位熟悉地形的当地司机,司机开着小面包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朝山里进发了。改革开放几十年后,多山地丘陵的福建省摆脱了“行路难”的窘境,县县通高速,即使是在偏远的小乡村,也都有水泥公路修到了村口。
从沙县出发,不到两小时就到了坐落在层层叠叠山峦间的杜坑村,我再次见到了山上的那片毛竹林。小时候觉得毛竹林的面积很大,可以用“漫山遍野”和“无边无际”来形容,每晚钻进被窝,从竹林里传出的天籁之音伴随了夜夜好梦。四十年后,我发现自己的记忆有偏差,其实毛竹林只占了大半个山头,另外半个山头是野柿子林。
村中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搞“沙县小吃”了,只留百余口老人和孩子在家。水稻田几乎荒了,小村庄愈发安静。想必山上的那片竹林也是寂静的,可否用“千山鸟飞绝”来形容呢?大概只有到了挖春笋和冬笋的季节,竹林里才会出现几十个老人与妇孺的身影吧。
没有人能够说出,那片毛竹林究竟有多久远。文献上记载,沙县板鸭甲福建,郑湖板鸭又甲沙县,以杜坑村为基地的郑湖乡板鸭有一千多年的加工史,那么这片竹林至少也长了一千多年吧。有人烟的闽中小山村一定是离不开竹子的。除了挖笋为生,村民们还用竹子做各种用具:竹筒、竹篮、扁担、吹火筒、盖房用的竹钉…… 当地人还将长长的的毛竹砍下,去了枝叶,圆圆的主干从中间劈成两半,一条条接起来,从山上接到各家的厨房,将山泉引下来做饮用水。
犹记得文革末期,随着外公外婆一起下乡的小舅舅从山里砍了两根竹子,拖到院子里,用竹条给我做鸟笼和鸟的食具。我把竹笼子挂在睡房的窗台上,里面养了一只八哥。每天清晨,我都被清脆的鸟鸣唤醒。我的竹情结就是在闽中山区培养起来的。
“如果将来有个女儿,就取名筱筠吧。”从少女时代起,我一直暗暗怀揣着这份心愿。
每个中国人都爱竹,给人和花草起个带“竹”的名字,刚柔相济,竹韵悠然,淡在世外仙境,不羡瑶台帝家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多好。
当我们给一种外形酷似竹子的草药取名“玉竹”时,也是怀着这种美好的憧憬的。本草经集注》云:“茎干强直,似竹箭杆,有节。”故有玉竹之名。
玉竹是遍布北半球的一种常见野生草本植物,长在森林里阴湿的角落。它圆筒状的地上茎直接从地里抽出来,一身淡绿,可以长到60厘米。茎的下端笔直,长到一定高度后,开始向一边倾斜。接着,一片片椭圆形或者狭椭圆形的青绿色的叶子互生于茎的中部以上,叶子无柄,叶片略带革质,所有的叶子都是朝一个方向生长,叶片向上微微翘起,叶子表面有非常明显的纵向叶脉。
一排排的玉竹长在一起,酷似一片迷你的竹林。晴时如玉如翠,阳光透过四周高大的黑棉杨树照下来,透过玉竹的叶子,在地面上散了一圈圈光影。雨中的玉竹如梦如幻,一对对掩在碧玉枝叶下的白色钟状花小口微张,似乎要告诉你:有仙子藏在密林里。
我撑着伞,顺着森林里的溪流往深处走去,却一直没有发现玉竹的纤影。我有些郁闷,在北温带的森林里找到玉竹并不是件难事,而我的运气不佳。幸好北美的园艺师挖掘了玉竹的欣赏价值,将它们成片种植在生活小区的花径两边,我才得以经常目睹它的袅娜身姿。玉竹喜阴不喜大肥,鹿儿不吃它的叶子,所以很容易打理。它们靠着肥大的地下茎做无性繁殖,可以很快长成一片。
玉竹有一个很奇特的英文名字:所罗门印章(Solonmon’s seal),即所罗门断案时用的圆形印章,印章中间刻着六角形的。最初,我以为这个英文名来自玉竹的白色小花。它的小花是双生花(一蒂双花),个别品种是一蒂三四五朵花,甚至是一蒂七花。花朵大约两厘米长,如下垂的白色铃铛。用手轻轻将花托在掌心,往上翘,你会发现花儿的先端六裂,裂片卵圆形,带着浅浅的绿色。整朵花的前端有点像六角形,熟读圣经的西方人由此联想到所罗门印章中并不为奇。
查了英文资料,才知道之前的想法错了,所罗门印章这个名字与玉竹的地下茎有关。它的地下茎横走,肥厚,白色,有很多明显的结,呈稍隆起的波状环,两个结之间有多条圆形疤痕(是早年生的地上茎留下的痕迹)。有人说,地下茎的圆形扁平的疤痕酷似所罗门断案时的印章。还有一种说法:地下茎横向切割时留下了扁圆形的疤痕,很像希伯来文。英明的所罗门国王深谙该植物的地下根茎神奇的药效,特地在疤痕处盖章,以示褒奖。
这些奇谈无不说明了玉竹的地下根茎是可以入药的,中国和西方的药书均有详细的记载。
玉竹四五月开花,八九月结果,球形果的直径为4只7毫米,成熟后紫黑色。它的果实有毒,不能吃。本地人常常将玉竹做为一种切花,不等结果,花枝就被剪下了,因此我一直没有见到玉竹的果实。
与玉竹外形相似的鹿药在英文中被称为假所罗门印章(false solomon’s seal),有人说,他们一不小心会将两种植物搞混了。可我从来没有错认玉竹(所罗门印章)和鹿药(假所罗门印章)。鹿药有一股仙气,玉竹的全身则透着“翠、奇、秀、幽”的韵味,只有在生活中与竹相伴的人才可以体会出来。
我的第二故乡温哥华似乎不宜大片栽竹,且让我在窗前植一排窈窕的玉竹,为我筑一苑风雅,影映半墙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