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冬天的雨
我紧贴着门板,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教官宿舍,嘤嘤哭泣,安慰,旅馆,高淑恒惨白的脸色,走马灯一样在我脸前晃过,搅成一团黑漆漆的肮脏的东西,让我从内心深处感到作呕……突然,一声尖厉的女人叫声划破了浓云深锁的天空,穿透了薄薄的门板,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急不可耐的拖回。
我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她叫的是什么。然后当即意识到,出事了。
女人那一声叫得是“范德贵!”
这是范队长的大名。
跟着是一通夹杂着方言词汇的哭骂,不是江浙口音,也非四川官话,听不大懂。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那充满愤怒控诉的叫骂和句尾长长的哭腔,早已把她面临的困境向大家交待了个大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忍不住把眼睛贴到门缝上,外面围上了一圈过路的闲人,有的还乐呵呵地看着戏。圈中,范队长正黑着脸,拉扯一个坐在地上,哭骂不止的中年女人。那女人坐在泥地上,袍子下摆全是泥渍,却一边挣脱他的拉扯,一边使劲挥舞双手,凶悍地抓打他的胸膛和脸颊。范队长的帽子不知到哪里去了,脸上赫然带着几道红印,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活该。我扑嗤笑出了声,心里为范太太的撒泼暗感痛快。以前同学们还说范太太太厉害,不好打交道,现在看来,厉害还是有用的。
“哎呀,打起来喽索。”老板带着一脸喜色,几个跨步,站到门槛边。
我收敛了心情,也闪出店面。周围的人越围越多,路都几乎被堵实了,到处闹哄哄的。现在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我深埋着头,挤过人群。沿途不断看到闻风而来的路人,向着冲突的中心,好奇的拥去。
路上有全副武装的宪兵,巡逻而过。看见前边路堵了,他们也往前边走去。我低着头,给他们让路,然后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搭船到了磁器口,我也顾不上买花生和其他吃的,一路紧着往训练班赶。走着走着,沉沉的黄褐色天幕下,竟然飘起了雨丝。
重庆冬日里,十天倒有九天是阴雨天,但雨都不大。我把早上买的丁丁糖揣好,手搭凉棚遮着头,冲进雨里。
雨渐渐大了起来,冰凉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滴,冷风一吹,我禁不住打起了冷战,赶紧把步子又加大些。
路上一个打伞的行人和我擦肩而过,“叶雅纹?”,那人惊喜地扭过头来。
我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宋教官。
“今天轮到你外出啊?也不带把伞,看淋成什么样了。”宽大的黑布洋伞顿时把我给遮了个严严实实。我狼狈地擦擦流到脸上的雨水,正要摸索手绢,一方洁净的白色手帕递到我面前。“快擦擦,当心受寒。”他热心的说。
我摇摇头,教官的手绢我可不敢用。我自顾自摸出了自己被雨水浸的半湿的手绢,擦了擦脸。
他的手尴尬的伸着,顿了顿,只好收了回去。“就你讲究多。”语气虽然带了一丝不悦,还是很客气。
“不是下午四点才销假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别的女生出来一次,大包小包的买东西,你怎么空着手啊。”他好奇地扫视着我。
“我买了,我买了丁丁糖呢。后来下雨了,就干脆早点回来了。”我心虚地反驳,一抬头,正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他的眼里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又闪烁着一种很陌生的东西。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低下头,脖子根隐隐发热。
我拢了拢耳后头发,“教官,你没有回家过年啊?”
虽然没抬头,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笑了一下,“在市区和在班本部,对我都差不多。姐姐他们也是在班本部过的年。去市区,不过是看看亲戚朋友。”
“哦。”我哦了一声,再也找不出什么词。只急切地想离开,“教官,你要出去吧?那我不妨碍你了。”我看了一眼伞外雨帘,准备再冲进去。
“开什么玩笑!雨这么大,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说一把扯住我的袖子,用命令的口气说。
“这里离班里没多远了。我跑几步就行了。”我甩掉了袖子,怕他坚持,我干脆一眯眼,又冲进了雨里。把他的喊叫留在身后。
跑了没几步,我的胳膊被人猛地拉住了。
宋教官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生气,“你怎么这么倔呢!”他拉过我的手,把伞塞到我手里。自己掉头冲进雨里。
他的手掌很温暖,我冻得略显僵硬的手被他一拉,仿佛被烫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远了,只留下我在雨中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