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驾
——我来翻译一下雷蒙德·卡佛的几首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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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佛的小说并不像诗。这是说,卡佛的小说并不是那种富有诗意的小说。但卡佛的诗有时很像小说。所以,也可以说,卡佛的诗不是很像诗。但当卡佛的诗写的像小说时,是我最喜欢的。
我很喜欢现代诗歌中的叙事。诗歌叙事和小说到底有什么不同,我也说不清。但我能感觉到,二者是非常不同的。我不喜欢古典诗歌的叙事。那种严格的音韵和规整的句子,显得刻板机械。有时,卡佛的诗中有着很多的温情,有时,又很冷。当卡佛的诗很冷时,就是我最喜欢的。通常我觉得诗歌都有些过于抒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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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nking While Driving
说说这首诗的翻译。这首诗在文字上没有太大理解上的难度,都是些很平常的讲述。但是困难的是这种叙述的语气。
这是卡佛的第一部诗集《fires》,《那些火》,中的第一首。我认为fires翻译成火,是一个错译。这部诗集是开篇引用了WILLIAM MATTHEWS《Flood》中的一段文字:
And isn’t the past inevitable,
now that we call the little
we remember of it “the past”?
如果说火,那么就不能反映出卡佛引用这段文字的那种情感。而这正是卡佛在文字上的用心之处。他写下的是:fires,那些火。如果在英文中一个诗人考虑的fire和fires,在我们中文里就都一样,差不多,没什么区别,那么,在英语世界的两维甚至三维的思维,在我们的世界里就只有一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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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nking While Driving
by Raymond Carver
It's August and I have not
read a book in six months
except something called The Retreat from Moscow
by Caulaincourt.
Nevertheless, I am happy
riding in a car with my brother
and drinking from a pint of Old Crow.
We do not have any place in mind to go,
we are just driving.
If I closed my eyes for a minute
I would be lost, yet
I could gladly lie down and sleep forever
beside this road.
My brother nudges me.
Any minute now, something will happen.
在他的第一部诗集的第一首中,卡佛就流露出了一种大师的叙述语气。这种声音预示着这必然是一个写小说的天才。
首先要注意的是,这首诗用的都是分段的长句,在截断处是不加逗号的。如果这不重要,那么也就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
而这句,“We do not have any place in mind to go, /we are just driving”,的叙述结构非常值得研究。我尝试了多种译法:
我们对要去哪儿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们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要去哪儿。
我们一点想法也没有要去哪里。
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想要去哪儿。
我们对要去哪儿没有什么想法。
我们对要去哪儿脑子里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们对于要去哪里在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
我感觉最好的结构是:
我们对于要去哪里在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
而这一句还可以精简为:
我们对要去哪儿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
“I would be lost, yet”。这里,yet是不能忽略不译的。
而最后一句是全诗的关键,但它同时也是卡佛从一开始就慢慢的一步一步积累到这里才爆发的。在这首诗中,卡佛没有一点松懈的地方,也没有一点过度,失去了控制。一切都有条不紊,恰到好处。他一步一步把诗推到了一座悬崖峭壁的最边缘,然后,突然以一个神秘而富于张力的句子结束了。
于是,这个句子的翻译也就一定要非常小心。因为一不留神就会把整座悬崖峭壁化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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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翻译:
酒驾
那是八月,我已经有
六个月没有读过一本书了
除了一个叫什么莫斯科大撤退的
柯内科写的。
但不管怎么说吧,我很快活
正和我的兄弟开着一辆车
而且一边开一边喝着一大听老鸦啤酒。
我们对要去哪儿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
我们就是开呀。
如果我闭上眼一分钟
我就会走丢,嗯
我倒是很想躺下来就在路边
永远的睡过去。
我的兄弟在捅我。
现在任何一分钟里,有些事情将要发生。
*
你是一片遗失的土地,
月亮在这里的芦苇间变圆,
和我们一起冻僵,
你向周围散着热并且看见。
你看见,因为你是眼,
那明亮的土。
夜,夜,滤过的液。
你看见,那孩子的眼。
你看见,你看见,我们看见,
我看见你,你看见。
冰就要复活了,
在此刻闭合之前。
——策兰《冰,伊甸》
如果把卡佛的这首诗和策兰的这首《冰,伊甸》放在一起,你就会发现他们的声音是多么的不同。策兰的声音也是冷的,神秘的,但是诗,不是小说。在冰的两极。于是我们就知道了,那些最好的诗的残酷的一面。她们总是残酷的拒绝掉一些极其优美的东西,用另一种优美。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的。You have to pay for everything you got or lost.既是得到的代价,也是失去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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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酒驾是应该绝对禁止的。害人害己。但是,在文学中你完全可以这样做。这就是我喜欢文学的原因之一。在那个虚构的世界,我可以忽视物理定律。忽略法律。踢你的屁股。我可以他妈的就是不讲道理,胡作非为。而且,我还可以成为一个不起的大英雄,每个人都爱我,在那里,我也可以爱我自己,表示为我就是他妈的要一边喝酒一边开车,然而,警察却把我拦下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在敲我的车的窗户,手里还拿着一只酒精检测仪,我并没有看他,降下车窗,他要我的驾照?我用一种阴郁的目光看着前方,思索了很久,难道这些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然后,我,突然,倒车,然后,加速,向前直冲,一下子就把那个雷子给他妈的撞飞啦,这样我开始驾车逃跑,全速开过市中心,在热闹的街道上,左右超车,冲上小广场的台阶,把孩子和老人们都吓跑,一个被丢在推车里的婴儿吓的哇哇大叫,声嘶力竭,流了一脸的鼻涕,开进市场,撞飞货摊,鸡蛋,西红柿,猪肉,各种调料,女人的内衣,和芝麻酱,被撞的满天飞,一个老太太吓的转身爬上一颗老树,我的车顶贴着她的老屁股冲了过去,她吓的揪着树枝颤抖的像树叶一样哭了起来,许多树叶像老太太一样纷纷掉了下来,转弯,加速,刹车,再加速,刹车,倒车,再转弯,再加速,开上高速路,身后警笛哭丧般的尖叫,一群愚蠢的鸭子,跟在我的车后,像一群笨蛋警察,我的身边坐着我的性感女友的性感的小内衣,她很性感,像一勺冰激凌,嗯,衣服也很性感,像一勺就要溶化的奶油冰激凌上的坚果碎,她对我嗲嗲说:立,你真棒。我为你感到骄傲。噢,我喜欢她那种嗲嗲的声音,和说话时扭来扭去的样子。她化的妆很浓,像一堆黏糊糊的颜料,身上喷着浓浓的廉价香水,扭动时那些廉价香水就在我的车里跳起了狂欢节的桑巴。我的女友在溶化,我非常高兴,我说:噢,亲爱的立,我好喜欢你,也好喜欢犯罪。她说:噢,亲爱的立,我也喜欢你。来。我说:什么?她说:来。我说:来什么?来例假吗?可五一刚过完啊。她说:来对我犯罪。噢,我想站起来。我想狠狠的打她的屁股,把她的雪白的屁股打得飘起来一片玫瑰大麻的烟雾,然后,狠狠的咬她,像咬开一个苹果,这里,嗯,那里,像咬一口冰淇淋,呵呵,还有那里,用嘴咬开一扇门,把一颗头颅咬碎,咬断颈动脉,我甚至能咬开一个核桃,或者,把一整棵树吃掉。啊,我说:我不行啦。她说:怎么啦?我说:我要赞美犯罪。犯罪,像夏天的情妇。不。她说:不什么?我说:对不起,是清风。她说:立,我爱你。像爱西北风。我说:立,我也爱你。像爱上了一场逻辑。我已经不能想说那时喝的可真不少了,因为已经喝的太多的了,多的像祖母绿,像M,像玛,像墨西哥,我转过头,瞪着通红的眼珠看着她,就像当年耶稣在抹大什么的妈里看着玛利亚一样的慈祥,要让她注定在我的温柔里逃跑,但无处可逃的目光的锐利:噢,她在溶化,我非常喜欢,我对她说:她说:她说:她说:我是在重复吗?我问她,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重复可不好,婆婆妈妈的,她说:“要是你现在相信,我是一个罐头,我敢保证,”我举起了一个人的右手:“噢,我亲爱的乖乖上帝玛利亚啊,这将是,这将是,一个,绝对的,好故事”,我仍然扭头,毅然决然看着那堆颜料,毅然决然踩下油门,又毅然决然把那个人的手放到方向盘上,然后,我就闭上了眼睛,睡觉了。
现在任何一分钟里,有些事情将要发生。我的女友正在我手中的调色盘里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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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或许,我们可以把策兰和卡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把两个人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或者,更正经些,像同时吃两只不同口味的冰淇淋蛋筒:
你是一片遗失的土地,
月亮在这里的芦苇间变圆,
那是八月,我已经有
六个月没有读过一本书了
除了一个叫什么莫斯科大撤退的
柯内科写的。
和我们一起冻僵,
你向周围散着热并且看见。
但不管怎么说,我很快活
正和我的兄弟开着一辆车
而且一边开一边喝着一大听老鸦啤酒。
但你看见,因为你是眼,
那明亮的土。
夜,夜,滤过的液。
你看见,那孩子的眼。
我们对要去哪儿脑子里没有一点想法,
我们就是开呀。开呀。开呀。
你看见,你看见,我们看见,
我看见你,你看见。
如果我闭上眼一分钟
我就会走丢,
我倒是很想躺下来就在路边
永远的睡过去。
冰就要复活了,
我感到我的兄弟在捅我。
在此刻闭合之前。
现在任何一分钟里,
有些事情将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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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这样我们忙了整整一个上午,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我们什么也没有丢失。而且,我们已经付出我们应该付出的。
立
2018-0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