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摇晃 四

 

 

        再次跟秀宝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我约伊在别不同饮茶。别不同是广东人开的饭店。位于唐人街。九十年代的唐人街多的是粤菜馆,一进唐人街,很快可以闻到空气里有烧鸭和叉烧的味道,而耳朵边经过的却是呒识听呒识讲的广东话。唐人街主街德信街的两端,各竖立一座绿瓦红棂、玲珑标致的中国式牌楼。牌楼上的横额,各有“通德履信”和“四海一家”8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两旁楹联上,“德业维新万国衣冠行大道”、“信孚卓著中华文物贯全球”的金字,点出了悉尼唐人街道功能和特色。牌楼两侧各蹲着一只工艺精细的铜狮。

      秀宝还带了一个人来。“猛子,侬也出来啦。”猛子也是我在上海的老邻居,住我们前面那栋楼。那时的楼,跟现在大不一样,都是六十年代上海市政府为解决住房困难户而建的简易公房。公房没有煤卫,房子的隔音也很差,基本上是一家有动静家家有动静。公房下面是防空洞,居委组织开会,往往就在防空洞里。我家住顶层三楼,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到夏天,呆在楼上的感觉就像窝在蒸笼里。所以每晚最早跑到楼下乘风凉的往往是住三楼的人家。另外,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四米,所以常常看见两人隔着这段距离凭窗轧珊瑚。秀宝和猛子大我靠十岁,在上海的时候阿拉是白相不到一起的。伊拉经常有来往,偶然听到伊拉讲一些我半懂不懂的事体。猛子会剪头发,自家的发型弄的交关考究,发型还有个名字叫做‘前菊中板后螺丝’,这在当时是很时髦的。猛子有时会过来给秀宝剪头发,秀宝欢喜剃板刷头。

      在这里约朋友在粤菜馆饮茶是很经济实惠的。化几十块钱就可以让一碟碟小吃放满一桌子。诸如白汁凤爪、牛筋、牛肚、牛百页、炸蚘鱼、虾饺、烧卖、糯米鸡、油菜、皮蛋瘦肉粥……

    “两位阿哥请,随便点随便吃。真呒没想到,阿拉会在悉尼碰头。”我举了举茶盅,示意大家动筷子。“阿二啥辰光来澳洲的?”猛子问。"去年十二月初。你们呢?““我跟秀宝一道来的,现在是三月份,刚好脚踏两个月。“找到工作了吗?”我问。"呒没!"秀宝、猛子几乎异口同声。"我来的时候是圣诞前,根本不是找工作的时候,跑穿两双狼牌球鞋,最后在莎丽山找到一份做面包的工。““阿二,帮忙问一声好伐,是否还需要人。“猛子的声音有点迫切。“可以的。工作待遇不好,礼拜一到礼拜六,每天夜里六点做到凌晨三四点,到手工资三百廿快。”“有钞票赚就好,再不止血就要命了。“秀宝讲了一句。“大家为啥要出来,无非想过一种自家想过的生活,出来了,就要搏一记!”猛子插了一句。“其实出来就是一种冒险,我也不晓得将来会哪样子,走一步看一步。大家动手,多吃点。“

    一顿早茶,谈谈讲讲二三个小时就过去了,我有点感慨,我在上海廿多年跟这两位仁兄说的话还不及现在一顿饭说的话 多......他乡寂寞!

    步出别不同,斜对面就是玩老虎机的汉阳轩,“你们玩过吗?““碰过几次,后来就不敢了,再去白相,就要变脱底棺材喽。”秀宝来了一句。走过德兴烧腊,我买了几盒鸭翅膀送伊拉,鸭翅膀便宜,两块钱一盒,每盒有七八只。沿着乔奇街,走走讲讲就到了中央火车站,秀宝、猛子住悉尼东边一个有马林克威尔的地方,几站就到。临分手,我赶着买了两张绿色公交卡,每张十七块八角:“绿卡可以跑远一点,远一点可能更有希望找到工。“两位阿哥看上去有点感动。火车开了,大家挥手告别。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一桩小辰光的事体:猛子的楼下住了一个小青年绰号叫红疤子,红疤子单身,喜欢跟楼上楼下的阿姨爷叔叉麻将,一来二去勾搭上一个老阿姨,老阿姨粗看看不显老条杆还保持得蛮好,日久天长事体弄得全世界全晓得了,大家天天等着看白戏,也奇怪老阿姨的老爷叔哪能一点也呒没动静。有天夜里,猛子跑到阿拉三楼寻秀宝,两个人在楼梯口切切促促讲咸话,突然之间开了手电筒,光线直接照到对面底楼红疤子的房间,只见红疤子抱了一个人,仔细一看不是老阿姨,是老阿姨的囡儿美华。“赤那,啥人开手电筒的,给我死出来!”红疤子大怒,阿拉疙瘩一声没响,手电早熄了。

 

      三月的悉尼城已是入秋第一个月,午后阳光依旧灿烂,在太阳底下走,依然有懊热的感觉。经过培尔蒙公园,那里有华人在集会,远远听到民运领袖Y君的声音慷慨激昂,他在为因为中国的大事件而滞留澳洲的四十千留学生向政府要居留权。鼓掌和呐喊声不断,我还看到法轮功的信徒们在打开标语横幅控拆万山千山之外的不是......

    自由世界,我来了。

    想到今晚还要上班,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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